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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散曲或小巧玲珑,一粒米中藏世界;或集粹聚珍,万象纷然知古今。事在士农工商,情有喜笑怒骂,既写出人人心中所有,却道成个个笔下所无。遂为世人所爱,集册和版本都较多。因而文字异同错讹,就大大甚于其它诗词散文。隋树森先生总编成《全元散曲》,1964年由中华书局献世,一代之文备于案头眼下,万千读者免劳寻觅。隋先生又于文字校订多所比勘,校记颇详。虽多是述而不作,也是无量功德。唯大功所在,或点滴难顾。许多曲文,或无异文,文字正误不在先生校订范围之内。就阅读和研究言,总是不便而不宜避言。然而几十年来,垂顾者甚为寂廖。本文主要就这种情况试刍申校议四十余条。有的误文或被辞书引据,更可见校订的必要。有的词语或被误释,或未收载,本文一并议及。
每条校议,前叙作者及曲牌。引文之后,括注在《全元散曲》书中的页数、行数。
高文秀:佳期不得同欢庆,梦儿里和伊言甚。盼杀鸡声天又明。(221.8)
按:寄情于梦,就不当言盼望雄鸡叫天明。梦中同情人欢会、鸡鸣天晓更是杀风景而可恼的。“盼”字必误,句当言“慎悻杀鸡声天又明”。因为“盼”字或作“盻”,抄传中把“慀”若简作“”(《康熙字典。卯集备考》“”字言《海篇》‘音兮)”),就又被再抄者误认成“盻”而改更为“盼”,从而脱失“悻”字。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释“偻悻”有尴尬义。《合汗衫》二折:“只看张家,往曰豪华,如今在那搭?多不到半合儿,把我来慎悻杀!”言家宅被大火烧毁一空的尴尬难堪。《汉语大词典》释为烦恼、折磨义,也相近。《牡丹亭.幽媾》:“慎悻杀,对他脸晕眉痕心上掐,有情人不在天涯。”
马致远:仔细看六书八法皆完备,舞凰戏翔鸾韵美。写长空两脚墨淋漓,洒东窗燕子衔泥。(262.1)
按:赞美书法如凰凰飞翔,如急雨倾泻,如燕子衔泥归窗。“两脚”必为“雨脚”之误。
马致远:有汗时休去簷下拴,渲时休教侵着颓。软煮料草铡底细。上坡待款把身来耸,下坡时休教走得疾。休道人忒寒碎。休教鞭颩著马眼,休教鞭擦损毛衣。(264.1)
按:叙写马主人一一向借马人叮咛爱惜马的注意之处。一句叙一事,唯“休道人寒碎”是插入的话。“寒碎”不成意,是“零碎”之误,犹如言唠叨、琐碎。此句傅示出借马人听得已有不耐烦之情,马主特意强调此意,并又补说两事。
马致远:眼前红日又西堕,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269.8)
按:“不争”词,张相解为“如果,只因”等义,实际不确,笔者另有长文辨析,以为是“不应、不能”义。均同此例不适合。此之“不争”当是“只竟”之误,一个劲地、持续不断意,口语词。句言:白发一旦出现,只增不减。有朝一日夜眠,就与世长辞了。行草书的“只”“不”近似易误,敦煌抄卷及通俗文学刊本中例证甚多,元剧中也多。本文后面仍有例子。“争”“竟”同义而又音近,故成误。
马致远:若朝金殿,时人轻马周。李斯岂解血沾裘,亚父怎如饥丧囚。到老来终不将秦印收。(273.5)
按:主旨是功臣不得善终,宜急流勇退。“如”是“知”之误,古书多见。“知”与“解”同义互文:周勃事前怎知道会在狱中饿死?事见《史记》本传。又,“不将秦印收”用李斯被杀收印事,“不”是“亦”字成误。又,首句“若朝金殿”同下句不承,当言“若何”而脱“何”字。为何一定要事君求功名呢?唐代马周身微时,店主人不予理睬。白居易诗:“惆恨新丰店,何人识马周?”都是感慨功名之始也需要逢遇。曲言:逢遇本难,且又不终始,不如不抱此念。所以下曲:“且念輙生自年幼,写诗曾献上龙楼,都不迭半纸来大功名一旦休。便似陆贾随何,且须缄口。著领布袍虽故旧,仍存两枚宽袖。且遮藏著钓鳌攀桂手。”此即详细申“若何朝金殿”之。
赵明道:三人声价,四海名扬。红妆,忒旖旎忒风流忒四行,堪写在宣和图上。(335.3)
按:《汉语大词典》第三卷“四行”条,音注“行”读hang,仅引此孤倒而释作“讲究排场这不仅同“四行”两字无联系,也同例句不吻合。例只言苏小小等人吃香驰名,不及其它。套中又夸说此名姬“有伎俩,尽夸张。燕赵驰名,京师作场。有百倍儿风标,无半米儿疏狂。”此套为劝媒成婚而作,自不会牵涉到她还讲究排场的妨碍事。所释必误。“四”当校为“时”。《汉语大词典》第五册:“时行:当时流行的,时髦的。”正切合此句。时行,与旖旎、风流同指,言此姬的演技、唱腔。《东京梦华录.宣德楼前省府官宇》即有“时行纸画”之语。
无名氏:有精神,有伎俩,诸余里忒四行。出格心肠俏,过人手段强。(1797.8)
按:也是写一位“名姓高扬,处处人瞻仰”的妓儿,也难讲成她什么都讲求排场,只宜是她一切都时髦。《宋元语言词典》释作“美妙,美好”,近是而不精当,又未及“行”字的读音。除散曲此二例外,又有《夷坚三志》己七:“都城富春坊皆诸倡之居,一夕遭火,黎明烧尽。有诗云:火星飞入富春坊,莫道天公不四行,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镯照红妆。”但是,“莫道天公不美好”不知欲说何意。诗应言:别说天公不时髦,它不是要用通明的大火来观赏众妓的红妆吗?如此才有调侃讥讽的兴味。
曾瑞:晚廉栊,笼双凤,锁孤鸾。病身属恨管,暮景序愁端。(479.2)
按:“双”是“只”之误。只凤即孤鸾,二者复说。如成双,则不当有怨。
曾瑞:寻破绽,觅优头,将恩爱变为仇。(499.3)
按:“优头”当是“由头”,即不成理由的理由、借口。
张雨(694页)
按:题目中“秦定”是“泰定”之祝,当由手民植字成误。
薛昂夫:礼成文武两班分,舞蹈扬尘顺。(705.11)
按:“顺”当做“坌”,尘土义。
杨立斋救得这困鱼鳃惊急列地脱了香钩,盖因那饿虎血模糊地污了烟撾。(1273.1)
按烟撾”不成意,似当做“蔫爪”,言饿虎之爪软弱无力。
同上:著敲棍也门背后合伏地巴背,中毒拳也教铛里仰卧地寻叉。(1272.15)按:被拳打倒同“铛”无涉。宜是“当”字音误,后脱失“面”字,“当面里”同“门背俊”成对。
宋方壶:薄设设衾剩铁,孤另另枕如冰。(1300.1)
按:“剩”是“乘”字误加右旁,而“乘,,则是“成”字音误。“成铁”“如冰”相偶。
宋方壶:透廉栊绣幕罗帏,帐嗡嗡乔声气。(1306.3)
按:校记言:“帐”,《雍熙架府》作“怅”。今议句本当做“唱嗡嗡”,即蚊子翅膀振动之声,以“唱”作讽。或说“蚊吟”。“帐、怅”同“唱”音近,又受上句“帏”字影响而成误。
同上:瘦伶仃腿似蛛丝,薄支剌翅如苇煤。(1306.5)
按:校记言,“苇煤”,《雍熙乐府》作“莩灰”。此议“莩”字确,即草管中的薄膜,用做笛膜。“灰”宜是“吹”字之误。“莩吹”即莩振勤有声。《宋史.绍兴郊祀乐章》:“兹潜莩吹,升于昭清。”
陈德和:翻银汉,战玉龙,遍乾坤似粉桩胡洞。(1312.3)
按:“胡洞”即“混沌”的音变记音字,浑然一体意,句即言大雪覆盖,天地间原来的高低远近,色彩等笼统不分。《汉语大词典》,仅释为巷道义,宜据此补义。
张彦文:只因信闲马,为此误随车。桩汫桩呆。(1324. 1)
按:《西厢记》三本四折:“足下其实啉,休妆晤。”乔梦符《山坡羊》:“妆呆妆愀,妆聋。”据此可证“汫”当做“啉”或“淋”。《集韵》“汫铤小水貌”,义不合。但音同于“罄”。而陕甘方言把油漆、奶、米汤等表面凝成薄皮的动荡词,也说成“罄”音,又用为形容词,指人呆愚,失神发呆。与“啉、淋”同义。所以“汫”也可能是北方方言记音字。
汪元亨:拥芦花絮被多窠摩,入梅花纸帐紧围遮。老先生睡也。(1379.2)
按:《汉语大词典》第八册,“窠摩:凹陷不平貌。”书证仅引此孤例,恐未确。释者的依据或是芦花絮被会结团而凹凸不平,却不考虑“摩”是动词“用手指按压”之义,同“窠”不能成词。曲叙隐居林泉俭朴生活的自我快活。例句前面的话是:“清泉沁齿颊,佳茗润喉舌。唤山童门户好关者,把琴书打叠。欹菊花香枕无兢业。”无兢业,即与世无争的舒适自在。对言的“多窠摩”宜同此。今陕甘方言“奢遮”词读sheye,与文献中舒适、美满义相同。又有读音为“窝耶”的同义词。《方言》1987年第1期汪平《苏州方言的特殊词汇》:“窝逸:(环境)温暖、舒适。”汪元亨浙江饶州人,徙居常熟。元曲多用北方词汇,所以他把语素本字的“逸”换用为北方同义近音词中的“摩”,正好合韵。
刘庭信:俊苏卿受了金花诰,悄双生披了绿罗袍,村冯魁老曹。(1425.2)
按:“老曹”当做“佬惇”。吴曾《能改斋漫录.事始一》:“文士以作事迫促者,通谓之佬惇。”庄季裕《鸡肋编》卷下:“世俗简牍中多用‘老曹’,如云草略之义。余问于博洽者,皆莫能知所出。后因检《礼部韵略》‘佬’字注云:惇佬,心乱也。”“老曹”一词《汉语大词典》失收。
刘庭信:铁套杆磨儿不甚轻。(1426.10)
按:校记言,“铁套杆”,《太平乐府》中作“绿豆石”。此言“绿豆”是“碌碡”的音转趣写。无名氏也有句“绿豆石磨儿不甚轻”。单说“绿豆石”是打碾粮食的碌碡,说“绿豆石磨儿”是在磨盘上用碌碡粗磨粮食,也称碾子。《汉语大词典》失收“绿豆石”词。
同上:俏冤家暗约虚传,狠虔婆实插昏拳。羊尾子相古弄,假意儿厮缠绵。(1428.7)
按“尾”的口语音是yi。“羊尾子”即必是“羊胰子”。以前用猪牛羊的胰脏揉合石碱制肥
皂。“古弄”即玩弄搓揉肥皂,双关妓女玩弄人。“羊尾子相古弄”喻妓女言行浮滑不实。《汉语大词典》失收“羊尾子”。“胰子猪胰”所释也不精当,此不详及。
刘庭信:懒梳妆、梳妆懒、懒设设、懒爇黄金兽。泪珠弹、弹珠泪、泪汪汪、汪汪不住流。病身躯、身躯病、病恹恹、病在我心头。(1434.5)
按:原书句内无标点,笔者仅标示节奏,以便校订。前面还有同样排比的两句。据格式,“汪汪不住流”首二字不当重。首字当同于紧接的前一节奏的首字,即宜是“泪”。第二个“汪”字处宜是动词。字不能定,句意当是“泪泣不住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