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放下手中的书,忽地站起身来,走出了弄影居。她已有近两月没有出过门,秋日已经过去,院中的火红的枫叶已尽数凋零,掩埋的,是她与端木笙最后一刻美好。
这个冬日,没有一丝晴好,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霁月挺着大肚子,踩着风雪走过萧索院落,远远能听见抱月居中传来欢喜笑声,两个人的声音,纠缠于她耳边,比冰雪寒冷。她裹紧身上披风,踩上台阶,从敞开的窗户中可以看见,房中暖意融融,红泥小火炉在煨着陈酿,酒香已飘于室内,熏得人沉醉。
端木笙怀中抱着寂月,捧着一幅画像在看,时而朝寂月低语几句,寂月窝在他怀中,咯咯笑出声来。
“这就是你的那位王妃?”寂月的声音清澈如黄鹂。
“是啊,很丑的姑娘,不是吗?”端木笙的声音里满是嘲讽。
“那你还娶她。”寂月很是不满,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端木笙紧紧搂住她,哄道:“我那时伤透了心,又被你捅了一刀,命都差点没了,多亏了她,我才活了下来。我以为就此彻底失去了你,而她刚好与你同名,每次叫她的名字都会让我觉得是你在我的身边,所以我才娶了她。”
“你是为了报她的救命之恩,所以以身相许了?”寂月打趣他。
端木笙在她面颊上轻啄了一口:“娶她,是因为忘不了你,如今你回来了,她已再无用处。”
“可是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能忍心将她舍弃了?”
端木笙道:“我舍弃不了我的孩子,可是我舍弃得了她,她可以在我王府里住着,但我与她,再无瓜葛。从今往后,我端木笙的王妃,只有你一人。”
寂月脸上落下一滴泪来:“可是我曾要杀了你。”
“但你回来了,不是么?你冒着丢弃性命的危险回来了,我再不能放手。”
端木笙轻吻着她的面颊,将寂月的泪痕尽数吻去。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转眼如鹅毛般飞旋,霁月终是承受不住,扶住院中古树滑落在地,面上纱巾已湿,不知浸湿它的,究竟是雪水,还是眼泪。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喜鹊回到弄影居,不见霁月的影子,一路寻到抱月居,却见她跌坐在雪地里,魂不守舍,吓得喜鹊赶忙去将她扶起来。
屋中两人听到喜鹊的声音,走了出来。
与那面容精致的女子相比,霁月觉得,此时此地,她的模样着实狼狈不堪,这感觉令她无地自容,只能低下头去,将自己被面纱遮盖的脸往阴影中藏一藏,再藏一藏,却仍是躲不过女子嘲笑的目光。
“我没事,只不过走错了路,喜鹊,我身上没有力气,你扶我回去。”
喜鹊搀着她走出抱月居,身后风雪愈加肆虐,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看到自己深爱的男子正用比这场狂风暴雪还要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那双无情的眼眸里,是一纸休书,生生割断了他二人的缘分。
其实,他们本无缘分,只有一厢情愿,属于霁月,与端木笙无关。
霁月回到弄影居,便发起了烧,彻夜说着胡话,叫着的都是端木笙的名字。
喜鹊跑去央求端木笙来看看霁月,却被端木笙命人打了一通板子,最后弄影居迎来的,不是端木笙,而是寂月。
寂月踩着月色和风雪而来,如一只高傲的孔雀,俯身打量着病榻上的霁月,俨然一副女主人的身份,好像这个王府中明媒正娶的王妃,本就是她,而不是霁月。
霁月于高烧中睁开眼来,看到的就是寂月惊为天人的容颜,霁月脸上的面纱已被喜鹊出去,桃花胎记暴露在外,显得丑陋无比,她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寂月看到自己的难堪模样。
寂月不动声色,只在唇边勾起一抹胜利的笑容,优雅地伸手,拉开了霁月的被子。
“怎么,王妃的架子还真大,连脸都不愿给我露一个吗?”
“姑娘有事吗?若无事,就请回吧,王爷还在等你,而且,我累了,需要休息。”霁月将脸别了过去,闭上了眼睛。
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再睁开眼来时,寂月已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床边。
“我只不过是来跟王妃讲讲我跟笙哥的往事,想来王妃应该也很好奇吧?”
笙哥……
霁月无奈笑笑,原来连这个单纯的称谓,都不属于她。
见霁月不说话,寂月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她的声音如黄鹂一般清脆悦耳,说出来的故事,却似被窗外风雪肆虐的天,弥漫不散的,是阴沉。
寂月在最好的年华遇上端木笙,是在霁月与端木笙相遇前半年,关雎衔姻缘的故事仍被京城中的人传为美谈,每个人都在翘首以盼,而那个名中带月字的女子,却迟迟未曾出现。
端木笙倒不急,心平气和地等,那只关雎鸟被他好好养在府中,锦衣玉食,该是京城中最逍遥快活的一只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