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喽——蛋蛋娃哟——快快回家喽!”
老太婆依然在喊。
她心里清楚,必须在黄昏消失前将迷失的蛋蛋娃喊回家,这样家里的蛋蛋娃才能活泛。
她倚门而立,手扶门框,一副翘期盼状,半个时辰都不曾换个姿势,喊,不停地喊。蛋蛋娃平时很活泛,活泛到能在奶奶的眼皮底下偷走母鸡刚刚下的蛋。
这是一只绝对称职的老母鸡,多少年了永远是忠心耿耿。
它每一次下蛋后都会“咯咯哒,咯咯哒”以一副居功自傲的姿态欢叫,它是向主人汇报自己的战果。
这一次,老太婆听到鸡叫声后兴冲冲地走向鸡窝,伸手一摸,温度尚存,蛋却没了。
老太婆转眼望向欢叫的母鸡,母鸡看到主人望它似乎叫得更欢。
“你这干打雷不下雨的东西,总是捉弄我这个老婆子,叫,还叫……”
老太婆训斥着母鸡弯腰捡起一个木棍子向着母鸡扔去,正在兴头上的母鸡毫无防备,直到木棍子生风而来,它才受惊逃窜,由欢叫变成了哀怨。
躲过木棍子,老母鸡偏着头望着主人,它一头雾水,因为它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多少年了,每天总是毫无保留地向主人奉献自己一个卵,累得身上的羽毛都光秃了,到头来还要挨打。
“你这牲畜,啥时候学会糊弄人了!”老太婆生气了,高声训斥着。
“咕、咕、咕……”老母鸡郁闷了,垂头丧气地小声嘀咕着。
“嘻嘻,嘻嘻——”蛋蛋娃开心了,手里握着带着温度的鸡蛋偷偷地笑着。
就在前几天,蛋蛋娃突然变得不再活泛,吃饭少了,睡觉不实,放学回来就坐在矮凳上呆。
这可急坏了奶奶。
“蛋儿,哪里不舒服?”奶奶急慌慌地问。
“那都好!”蛋蛋娃说。
奶奶伸手去摸额头,凉丝丝的不见烫。
“这咋就好端端的蔫了呢!这……”奶奶自言自语着,手里拿着一团面,竟忘记了自己正在做午饭。
老太婆的丈夫在一次意外中英年早逝,她从39岁就开始守寡,一个女人撑起了一个家,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延续了一门香火。
始终以来,我都无法去明白,这个年迈的老太婆,曾经一个朴实无华的乡村女人,靠一种什么样的信念,用一种什么样的毅力,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柔肩挑起重担,直面现实,在岁月的长河中艰难跋涉。
远望乡村,层层梯田,蜿蜒的小道,美丽而静默,就如一诗,宛如一副画,然而身为其中人,真实的生活不是诗,更不是画。
对于一个没有男人的家来说,无情的现实、艰辛的日子就如雷鸣般会从身上轰轰隆隆砸过,苦苦劳作,省吃俭用,养大儿子,为公爹公婆养老送终,生活的苦难让她早已忘记了性别,独自承受了太多,也学会了很多。
最终奶奶凭直觉“确诊”,孩子是丢魂了,需要为蔫了的蛋蛋娃儿喊魂。
“蛋蛋娃哟——回家喽!”
“回家喽——蛋蛋娃哟——快快回家喽!”
老太婆依然在喊。
为蛋蛋娃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