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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青年不搭理他, 只冲荣三鲤伸出手。
“你好,在下常清廷, 敢问你贵姓。”
荣三鲤冷冷地看着他, “荣。”
“原来是荣小姐,幸会幸会,没想到居然能在西街口遇见如此绝色佳人,真是常某三生有幸。”
常清廷说起话来像唱戏, 慷慨激昂, 语气丰富, “不知荣小姐愿意与我们去喝杯咖啡么?你看,那些都是我的伙伴,开汽车来的。”
平州街头常年游荡着一群无所事事的二世祖, 家里有钱, 自己有闲, 每天不是在戏院看戏就是在舞厅跳舞。
他们最喜爱包养漂亮的小伶人, 第二喜爱在街头寻觅美丽单纯的女孩,凭借着自己打扮时髦的相貌和出手阔绰, 把女孩用一杯咖啡或一顿西餐骗去, 白睡几天, 睡腻了拍拍屁股就走。
荣三鲤在平州长大,这种人见得多了, 没想到原来锦州也有同样的人, 还不长眼的看上了她。
她朝那堆同伴瞥了眼, 与这位常清廷是一般货色, 微微一笑,温婉柔媚。
“可是我不想跟他们喝,只想跟你喝呀。”
常清廷没想到她如此主动,心中微喜,忙说:“那我就单独开车带你去,你等等,我去拿车钥匙。”
他风似的跑过去,又风似的跑回来,手中多了一把亮闪闪的车钥匙,邀请荣三鲤去车上。
荣三鲤跟着走,顾小楼自然也跟着走。
常清廷这才注意到他,问道:“这位是……”
“我弟弟,一向跟着我的,他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他。”
荣三鲤勾住顾小楼的胳膊,姿势十分亲密。
常清廷见他细皮嫩肉,模样比许多女人都好看,心想今天莫非是撞了大运,可以来个骑龙弄凤?
如此一想,他的步伐更急切了。
三人来到停车处,常清廷正要开车,荣三鲤突然哎呀了一声,娇滴滴地说:
“我脚崴了。”
他立刻挺身而出,“我帮你揉揉?”
荣三鲤点头,他蹲下身掀起她的薄呢裙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雪白的小腿。
那么滑嫩的皮肤,看得他心神荡漾,握住脚踝正要揉,荣三鲤突然抬腿给了他当胸一脚,力度不大,角度却很刁钻,他足足滚了三四圈才停下,痛得眼前黑。
“玩玩伶人也就算了,毕竟你情我愿,可到大街上来骗姑娘,不怕遭天谴么?”
荣三鲤抖抖裙摆,哪里还有半点柔媚之态。
常清廷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受过这种气,起身要反击。
顾小楼一脚踩在他脖子上,让他重新倒地,差点踩掉半条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练家子,对方还特地诱他落单,斗下去是自己吃亏。
这两人看起来面生,估计是外面来的。锦州是自己的地盘,只要他们还留在这里,怕以后出不了这口气?
常清廷定定心神,换了表情求饶。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色胆包天,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这些钱拿去喝茶。”
他双手捧出几块大洋,荣三鲤示意顾小楼接住,这才放过了他。
经常清廷一打岔,回去的路上顾小楼忘记退衣服的事,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几块大洋。
“三鲤你收他的钱做什么?敢调戏你,就该把他的腿打断,让他留着臭钱当医药费去。”
荣三鲤瞥见路边有个拄拐讨饭的老头,将大洋丢到他的破碗里去,侧过脸笑道:
“劫富济贫,好事一桩。”
顾小楼一看见她丢钱给讨饭的,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一想起当年的自己,就想起她不顾他衣衫褴褛,满头跳蚤,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回荣府的情形。
往后的余生与其说是报恩,更不如说她是他的信仰,是照亮前行路线唯一的光。
倘若以后没有荣三鲤,他也就变成瞎眼的猫,不知该往哪里走了。
酒楼开张的余热维持了好几天,由于不用再抽奖和红包,收支恢复正常水平,每天能做个一百来单生意,除去原材料和人工支出,差不多能赚四五百文。
一天四五百文,一个月十几块大洋,交完房租后只剩不足十块,赚得着实不多,不过勉强能够维持。
然而到了第五天,锦鲤楼的生意一下子锐减,不仅没什么人来吃饭,连黄老头的粉皮也不太好卖了。
夜里荣三鲤算账,怎么算怎么不对劲,推开窗户往对门一看,现他们依然灯火通明,大堂里隐约有食客的身影晃动。
莫不是常鲁易又想了什么招,把人吸引过去?
天亮后她找到店里最机灵的一个跑堂,塞给他一些喝酒钱,让他帮忙打听情况。
别看锦鲤楼和常家饭庄互相抢生意,跑堂之间却经常聚到一起聊天,交流一下彼此的工钱,或者埋怨一下工作。
荣三鲤为人大方,常鲁易则是出了名的抠门,哪怕连牙缝里的韭菜也舍不得抠出来打赏杂役。
杂役对他心有怨气,敢怒不敢言,当锦鲤楼的跑堂一去问话,随便给了点好处,他就把自家老板的秘诀说了出来。
原来时至三月,城外大运河里放养的河虾已经可以捕捞了。常鲁易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与几个老鱼贩子保持合作,向他们预订了今年第一批河虾,每个足有少女的巴掌那么大,活蹦乱跳,新鲜极了。
他们的常家菜里有道菜为汆虾丸子,以最新鲜的虾肉制成,不用面粉不挂糊,凭着戏法般的好手艺,让爽滑脆弹的虾肉变成丸子。用清澈见底的白开水汆熟捞出,不放盐油味精等调料,只撒几粒葱花,倒几滴东阴酱油,味道就极尽鲜美,使那些饕餮之客流连忘返。
这在常家菜里算一道硬菜了,耗时耗料,原材料价格也高,平日一盘十几个虾丸怎么都得卖三五十文铜板,这两天只要消费就抽奖免费送,据说已经送出去几十盘。
为了抢占早上的生意,他们还特意弄出个鲜虾云吞,每天十点前限量供应,一碗也就三文钱,不比粉皮贵多少。
锦州城的人一个冬天没吃虾,自然都上赶着去尝鲜。
原来是玩她玩过的手段……荣三鲤站在大堂里看着对门,嗤笑了声。
顾小楼也从跑堂口中得知食客减少的秘密,走过来问:
“三鲤,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没人来店里吃了啊?不如我们也做虾丸怎么样,你怕不如他家好吃的话,我就雇个面生的人过去,偷偷带一盘汆虾丸出来,咱们研究研究到底用得什么秘诀。”
“你是说找个卧底?”
他点点头,忽然想起黄老头,招手叫他过来,小声询问:
“你在他家门口干了这么多年,知道他们家的虾丸子是怎么做的吗?”
黄老头苦笑,“就凭我一个月赚那么点钱,哪里吃得起虾丸子?舔盘子差不多。”
“看来还是得雇人。”
顾小楼说着就要出门寻觅合适人选,荣三鲤却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
“你不想用这种办法吗?”顾小楼道:“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荣三鲤摇摇头,沉吟道:
“他们家的秘方,我想我应该猜得出……”
顾小楼大喜,“真的?那我们也开始做虾丸子吧,卖得再比他们便宜些,肯定有人过来吃。”
荣三鲤笑笑。
“做生意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就永远只能赚他不稀得赚的钱。小楼,你别管这事了,帮我跑一趟码头。”
“去买虾吗?”
她抿着嘴唇笑,招手让他过来,冲他耳语交代一番,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说:
“还是找上次的鱼贩,知道吗?”
顾小楼听得满头雾水,不知她为何突然买这个东西,但是看她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就理理衣襟出了门。
他离开后,荣三鲤把为数不多的客人交给黄老头夫妇和跑堂,自己回到卧室,拿出了曾祖父的传家菜谱。
曾祖父最拿手的是广东菜,但是随皇帝进京后,为了丰富他餐桌上的菜肴,特地走南闯北,学习了许多充满当地特色的美食。
早春三月,山上水里的鲜物已经与河虾一样迫不及待地钻出头,她得好好研究一番,与常鲁易切磋切磋。
顾小楼很快就抵达码头,找到已与他们合作过几次的鱼贩贺六。
此时正值下午,艳阳高照,开船捕鱼的渔民还没回来。鱼贩子们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牌,只有贺六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屁股垫着装鱼用的筐子,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书在看。
小兵愕然地看着她,不仅是因为那番惊人心魄的话,更是因为她的笑容和举动。
妈的,以前总听人说她是个女爷们,除去一张漂亮的脸,几乎与男人无异。
他还信了,现在看来,这世间除了狐媚子转世的,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荣三鲤的那一拍还在令小兵回味无穷,而她已经升起车窗,显然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小兵骑上马,回去传话。
顾小楼担忧地看着她。
“三鲤,你这么说他就会走吗?别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荣三鲤笑而不语,淡淡道:“你等着看吧。”
顾小楼见她如此有把握,只好收起担忧,望向那片薄雾。
小兵马匹带起的风将薄雾冲散了些,几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听完前者的话后,他好像朝这边看了过来。深沉的目光与春日的暖阳一同穿透雾气,落在福特标志性的拱形车头上。
他的马蹄动了,顾小楼心里一紧,又看荣三鲤,后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最后,霍初霄调转马头,高大的身影渐渐隐入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车。”
荣三鲤吩咐一声,司机踩下油门。
不出半个时辰,雾气散尽,灿烂的阳光为汽车披上一层金甲,奔向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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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城北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脉,浩浩荡荡绵延了上千公里。城南则毗连大运河,下船就能进城,只需经过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
一千多年前,它只不过是荒山僻野,后因商队改路线,时常会在此地歇脚,就陆陆续续建立起几个驿站。
之后驿站变成村落,村落展成城镇,锦州的规模和人口于前朝末期抵达顶峰,堪与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运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来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内休憩,其繁荣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沿海的贸易集散地沪城。
锦州城内有无数条街、无数条巷,数不清的商场店铺,每天都有新店开张或倒闭。
这几天,永乐街上有家因经营不善而关门的布店转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装修师傅过来敲敲打打,将店铺翻新。
永乐街约三百米,历史跟锦州一样长。
街道后面就是民居,因此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洋货、布料、瓜子点心……甚至还有算命摊子和酒楼,几乎是一个城市的缩影。
酒楼名曰常家饭庄,听名字就知道是家传的。创始人乃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厨子。
知府倒台后他自谋出路,创立一个常家菜,十分符合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兴兴向荣。
传到如今,创始人早就去世,掌柜的是他儿子常鲁易,对自己的手艺特别自豪,总以常家菜唯一传人自居。
对门的布店成功转租之后,街上的商户见惯了,漠不关心,只有他深受困扰。
一是装修声音嘈杂,灰尘大,他总觉得会影响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门时,偶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对门装修完成,也会开一座酒楼,据说请得还是从平州来的厨子。
平州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要是普通的厨子还好,可万一来个在宫里干过的……
皇家御厨,噱头不比他这个知府家的大得多?
两者相加,他烦得今日菜价都忘了看,也顾不上杂役买菜时会不会与小贩串通好虚报价格,匆匆折返回店里,打算找自己夫人儿子商量对策。
“常老爷早。”
在他家店门口支了十几年摊子卖粉皮的老头黄大山,照旧陪着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没看一眼,提着长袍下摆跨进门槛。
黄老头没有放在心上,正过脸继续做粉皮。
他老婆刘桂花用头巾擦擦汗,压低声音问:
“常老爷今儿个脸色怎么更难看了,该不会又想涨我们租子吧?他太太这个月可天天早上都让人过来端粉皮呢,一个大子儿没给过,再涨租子都要折本了。”
黄老头眯着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几个的黄牙,凑近将新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说完努努嘴。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了吧,永乐街就要开第二家酒楼,他的好生意说不定就做要到头了。”
刘桂花却开心不起来,忧心忡忡地盯着锅。
“你说……要是新开起来的酒楼也卖早点,咱们的摊子是不是就开不下去了?儿子还在上学,媳妇都没娶,就指着粉皮赚点钱。要是卖不出去,以后拿什么给他交学费?”
黄老头一听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心情顿时焦躁起来,抓起一把辣椒粉撒进汤锅里。
“唠叨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还能饿死你们娘儿母俩?去去,做生意。”
刘桂花不说话了,帮客人盛粉皮,黄老头看着眼前这锅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朝对面的店铺瞥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