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宫门步入未央宫,未央宫里一切如旧,并未因为慎妃的死,而有什么阖宫惨白之景。倘若以皇后之位薨逝,那定是满宫素缟,恍若冬雪之境。然而此时的慎妃,却只有那么孤零零的一间灵堂,位于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坤宁宫。
一世为后、后宫之主,到此生终了之时,却成了这么孤魂野鬼一般。甚至于只有受人施舍,才有这一处孤零零的灵堂。周皇后出身显赫、容颜不凡,性情也算得上聪慧稳重,可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还要靠自己斗了一辈子的敌人,来全这最后的体面……
永巷秋风冷,许是穿得少了,走在其中,容菀汐但觉凉风入骨入心,怎么暖也暖不起来。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微弱地落在未央宫里的朱墙碧瓦上,远远抵不过这铺天盖地蔓下来的黑暗。
“师姐,未央宫好大啊,我们都走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到呢?”霍小燕谨慎地跟在容菀汐身后,趁着周围没人儿之时,低声说道。
“还要好长一段路呢……”初夏回头,低声道,“夫人可千万要小心一些,这话若是让有心之人听去了,还不以为我们对慎妃的丧事不耐烦吗?”
容菀汐也回头看向霍小燕,但却只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没说什么。霍小燕吐了下舌头,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低下头去。可当容菀汐一转身,她的脸,却瞬间变了样子,完全不是刚才那样糊里糊涂的懵懂神态,而是平静得很。
这是她第一次来未央宫,好奇之感一定会有,可却也不至于真的如此大惊小怪。若是换做以前的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进了未央宫之后,或许还想要让容菀汐带着她四下转转玩玩儿呢。可是现在,装傻充愣也只能适可而止。
反正早晚是要住进来的,有的是时间转悠。更何况如果不得宠,这未央宫再大再好,又与她有何干系呢?如果不得宠,始终是个寄居于此的外人罢了。
走了好长的路才到了中后宫里,容菀汐并未先去坤宁宫,而是先去漪澜宫给皇贵妃请安。因着皇上在寝房里,皇贵妃只是在中厅里见了她和霍小燕,随意关切了霍小燕几句,便让她们先去坤宁宫。说等服侍皇上用了药,随后便跟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容菀汐觉得,皇贵妃对她颇为冷淡,且有些故意疏远似的。听得她请安,便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不冷不热地说一句“起吧”,听得霍小燕请安,便是笑得温柔和悦,乐呵呵地说一句“快起来”。
接着更是明显,目光完全落在霍小燕的身上,只看着霍小燕说话,将她全然晾在一旁,一句询问也没有。就连霍小燕提起她的时候,皇贵妃也并未转头看向她,仍旧顾着和霍小燕说话。除了请安和告退,她和皇贵妃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不是她不想,而是皇贵妃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出了漪澜宫,容菀汐细细回想皇贵妃的态度,觉得这绝对不是自己多虑了,而是,皇贵妃有意给她脸色看。皇贵妃久在深宫之中,岂能不知道言谈之间的分寸?在她面前这般连面儿上的和气都不顾,除了故意之外,别无所解。
可原本都好好儿的,皇贵妃为何忽然对她变了态度?容菀汐细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得罪皇贵妃的事儿,也便不再想下去。索性由着她去,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情要紧。
容菀汐和霍小燕是最先到的,一踏进坤宁宫的门儿,就闻到了一种极其刺鼻的药味儿。见容菀汐微微皱了下鼻子,侍立在院里的一个小宫女儿忙道:“贵妃娘娘吩咐了,让太医署的人用足了杀病气的药粉药水儿,以免坤宁宫里的病气传染了娘娘夫人们。”
容菀汐点点头,听了这话,心内更是不舒服。周皇后这一生已是悲苦,临死,还要被人这般嫌弃着。因而只是阔步往前走,并未搭理这献殷勤的小奴婢。在有外人在的时候,霍小燕相当规矩,跟在容菀汐身后,安静地小步走着,半点儿没有差错。
坤宁宫里的灵堂布置得还算规整,素白的灵堂,端雅的楠木棺,使得人一进入其中,便不由得生出些许庄重压抑之感。皇后棺椁旁,只跪着她的贴身侍婢琉璃。琉璃一身白,头上的伤口未及处理,已经结了一层血痂,在铜盆儿里火焰的炙烤下,更显得有些刺目。
琉璃缓缓地往铜盆儿里添纸钱,低低呜咽着,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倒是个相当忠心的奴才。
见她对自家主子这般忠心的模样,容菀汐竟是不由得起了些许害怕之感。她怕,有朝一日,初夏和知秋也会这般跪在自己的灵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