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有时候不分时间,也不分对错,只有爱得少或者爱得多。苏念安在成了顾太太之后,对顾西洛越百依百顺起来。顾先生乐于见到自己太太每每忙活在厨房的娇小身影,他喜欢在她忙得手忙脚乱的时候,从身后圈住她,吻她细白的脖子。
顾太太每次总会皱着眉抱怨烹饪西餐怎么那么麻烦。其实并不是烹饪西餐麻烦,而是对苏念安而言,能烧得一桌完整的中餐也是件极为困难的事,但为了顾西洛,她愿意认真去学。她想给他最好的,尽一个妻子该尽的所有义务。尽管顾西洛常常会心疼她,每每看到她雪白的手指上一道道细小的伤痕,便会板起脸不让她再进厨房,但到了下一次,她仍然围着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远看大有一副家庭主妇的架势。
日子过得很平顺,顾均远没再上门找过他们,顾西洛只在婚后第二天带苏念安去看望了爷爷,告诉老人他们结婚的消息。老人完全没有苏念安以为的盛气凌人,十分和蔼慈祥,望着他们的眼光充满慈爱,让苏念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头花白的爷爷。
老人握着苏念安的手连声用西班牙语说着好,顾西洛调皮地对她眨眼说爷爷对你很满意。苏念安很想说她对爷爷也很满意。难怪顾西洛会那么敬爱这位爷爷,老人看人的眼光里完全没有高傲和不屑,与顾均远的眼神全然相反。顾西洛十七岁回马德里后是被老人一手带大的,在顾家只和爷爷的关系较好,而如果不是爷爷总前后维护着顾西洛,像顾西洛这样闹腾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大概早被顾均远赶出顾家大门了。
苏念安曾问顾西洛为什么在顾家只有顾爷爷疼他,她记得那时顾西洛漆亮的眸子略微黯淡下去,一笑带过,并不打算深说,只说因为很小的时候是顾爷爷把还是婴儿的他抱回了顾家抚养,没有顾爷爷,也许今天的顾西洛会活得比十七岁前更加悲惨。
的确,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没有尊严,没有骄傲。一身傲骨也终将被现实的残酷折翼。顾西洛说,顾爷爷给了他第一次重生,而她给了他第二次重生。她很心疼他,疼得整颗心都要扭曲了,只有努力紧紧地抱住他,把自己的温度传递到他身上,她知道他一定能感受得到。
又一天傍晚,秦薇突然出现在苏念安家门口,被一辆深灰色吉普送来。苏念安没看清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是谁,但她记住了车牌号,嘴角浮起一抹坏笑。
“秦薇,我记得当时Bran拒绝你的理由是,他喜欢男人。”苏念安一路嬉笑着歪倒在皮质柔软的沙内。顾西洛不在家,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嬉笑。
秦薇脸上一红,微微有些恼怒,扑上去挠苏念安的痒痒。苏念安最怕痒了,每一次都要求饶才能迫使秦薇收手。秦薇自然猜出苏念安话中的意思,原本她也不打算瞒她。她忽然坐起来,丝散落下来,脸蛋潮红,出神地望着苏念安。
现在真好,念安不再是那个隐忍快乐的女孩子,不再极力压抑自己的喜怒哀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顾西洛几乎给了她无尽的宠爱,恨不得把她捧上天去。从出生起就不被亲人待见的苏念安,幸而遇到了顾西洛这样的男子,对她偏执地爱着,坚持着一步步把她从阴暗处带了出来。这样的苏念安真幸福。
“前几天在巴塞罗那碰到了苏黎黎,还有她的未婚夫。”秦薇吸了口气,语气平淡无奇。原来时间果真可以将一个人的影子从另一个人的脑海中带走,所以就连现在想起许尚阳,秦薇都会觉得那再平常不过。甚至没有痛,只有深深的遗憾,遗憾自己最终没能跟那个人白头终老。
苏念安的笑声止住,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秦薇,“是……许尚阳吗?他们……好吗?”
“当然是许尚阳,他都已经快当爸爸了。念安,苏黎黎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怀孕了?是吗?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样久,久到已经足够酝酿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苏念安目光有些呆滞,手掌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握成拳头。
“念安,你想起来了对不对?那些被你刻意忘掉的某些回忆,你记起来了是吗?”
苏念安的神色平常。她早该知道在秦薇面前自己根本瞒不过去,或许不只秦薇,如果连秦薇都已经瞧出端倪来,顾西洛自然也早已现了。只不过他从来都不说,他认为不提起对她才是最好的,她想要忘记,他就陪着她当个哑巴。
“念安,忘掉吧,那些过去藏在心里该有多累。你值得过更好的生活。”秦薇停顿一下,轻咳一声才又道,“苏黎黎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她说,从前是她太固执,其实你和她一样都身不由己,都是被命运摆弄的可怜人。她向你说声对不起,希望再见面,不会是仇人。”
仇人?苏念安摇了摇头,抿嘴苦笑。她从来没想过要与苏黎黎为敌,自己最绝望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仇人这两个字。她们只是没有做姐妹的缘分,仇人这个词太过沉重,她无法也不愿承受。
不恨吗?那时是恨过的吧?如果不是顾西洛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起那段让她难堪到近乎绝望的过去。她是残缺的人,至少她的性格已经残缺。恨又如何?怨又如何?到最后才现,一切都是浮云,她连选择的权利都不曾拥有。
她自然是记起来了,可也不愿再去提,如果没人提起,她会把这个过往藏在心里一辈子。她可以依靠顾西洛,但有些事情必须由自己承受。
“秦薇,Bran是个好人,真的。”苏念安突然转移话题,显然没了继续刚才那些话的意思。
秦薇一愣,随即轻笑,“我当然知道他是好人,可如果每个好人都要我去喜欢的话,我不是太博爱了吗?”
“你在逃什么呢,难道你不知道,当初他会编那样一个荒唐的理由来拒绝你,是不想你日后后悔难过吗?他是怕你心里还残留别人的影子,只不过想找个可以依赖的对象,他只是不想你伤心。”苏念安蹙了蹙眉,这些还是婚后的某日顾西洛告诉她的。
顾西洛说,Bran爱秦薇,但他把感情看得十分高尚,认为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神圣的,否则就亵渎了爱情二字。而当时的秦薇在追求Bran的时候,眼里心里还是别人。Bran知道秦薇只是通过一些人一些事在寻找着过去某个人的影子,而他不愿意成为那个人的影子,也不愿意秦薇因为放不下过去而游走在各色男人之间伤害自己。这些年,如果不是Bran在暗地里替秦薇解决不少麻烦,想必现在的秦薇也不会过得如此洒脱。
于是拒绝,编着牵强的理由将两个人隔离。一个你爱着的人向你表白,而你却在她眼里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任谁都无法忍受。那时Bran狠心拒绝,想必也不比当时的秦薇好过多少。
我们总以为自己受的伤最多最重,却没有看到有人因为自己一时的执念而伤得更深。如果在当时的某一刻,能够各自回过头去看看,也许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
只可惜他们都是骄傲的人,注定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秦薇垂下眼睑,“我们都说了给对方时间和机会。念安,我很羡慕你。”
“你如果不是那么死抓着过去,也许现在该是我羡慕你。”苏念安低叹一声,重重拍过秦薇的肩膀。
有时候,身为女人的她也不懂女人的心思究竟有多复杂,明明极其简单的一件事却偏偏要想得多样化。不就是爱,或者不爱吗?
屋里只剩下苏念安一个人,她走到二楼房间外的阳台上。阳光尽管温暖,还是让她的心一点点冷却。她慢慢地蹲下,在角落里抱住自己的膝盖。以为,嫁做人妻的自己会比从前更坚强,实则只是被顾西洛保护得太好,他从不碰她的伤口,长久以来,居然让她自己也忘了曾经的痛。
她记得那时,心源性休克之前,沈安林来找过自己。沈安林面部扭曲的表情,这一辈子都无法从苏念安脑中抹去。她多么希望一直不要想起来,可越是逃避,那些画面越是清晰。忘掉了不代表没有生过,生过的事情不管被忘得有多彻底,总有迹可循。
她记得沈安林那时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沈安林说:“苏念安,这样的感觉很痛很痛吧?是不是像有人在活生生地剜你的心脏呢?可是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比你更痛,你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让我觉得那么恶心那么嫌恶。”
沈安林说:“被你叫做妈妈的那个女人,你该知道吧,也是我买凶让人撞死她的。车祸完全就是一起意外交通事故,我做得很棒吧?噢,忘了还有你十八岁成人礼的那场车祸,如法炮制,只可惜你命大,死不了。”
沈安林还说:“你知道什么是野种吗?母亲不是自己的母亲,父亲不是自己的父亲,到头来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没有家,没有亲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恨那个男人,所以苏念安,我永远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存在就像是时刻在提醒着我当年那荒唐不堪的场景,你的亲生父亲强暴了我,你根本不该存在于世的。”
“那么,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苏念安那时脸色惨白,心绞痛,紧握着拳头无力反驳。
沈安林了疯似的冷笑,“为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有多么愿意生下一个野种?怀胎十月被人绑着困着,几乎难产而死。你根本就是我命里的克星,如果不是身不由己,就算一尸两命我也绝不会留下你这个祸害。”
这之后呢?这之后她便忽然觉得心脏猛地收缩,疼痛难忍,呼吸一窒,就那么倒了下去。她甚至想,就这样让她睡下去也好,真相如此残忍不堪,毁灭她所有的信念,她要怎么支撑下去?
……
那便是她的母亲,那便是她那么多年怨恨着以为抢走自己家庭却原来是亲生母亲的女人。苏念安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因为难过而颤抖。过去那么久,她现其实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沈安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生活的方式,都有选择要怎样生活的权利。即使她不是沈安林心甘情愿生下来的孩子,即使那么多年来她从来也没享受过来自亲生母亲的爱,即使她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