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刻意的昏昏沉沉忽然抛到了九霄云外。原以为经历了怎样的绝望之后已经不再想起叶伽了——就如那口被丢掉了的箱子一般,他把他的一切,都从她的脑海里抹去了。
却不料,他竟然在这样的时候提起叶伽。
但是拓跋宏几乎没在意她的反应,也没看她的脸色,只是自言自语一般:“叶伽是我们的好朋友,他一直很关心你,这一次皇后大典倒真该请他来……”
冯妙莲依旧默不作声。
“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了,但是叶伽这些日子渺无踪迹,据说他在苦修,也许不一定能找到他本人……”
找到本人又能如何?
“也罢,就看天意。如果叶伽能赶来固然好,如果他不来也没什么关系。”
冯妙莲忽然道:“既然横竖都没关系,那你何必请他?”
拓跋宏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她的脸上。
“妙莲,既然你说不请,那就不请好了。”
她反问:“我有说不请?”
他凝视着她,忽然笑起来,哈哈的。
这一笑,脸上的阴霾尽消,憔悴的神色忽然变得容光焕,一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赌气的样子。
“妙莲,这还是你第一次跟我讲话呢。”
她受伤以来,第一次说话。
让他想起那些过去,两个人极少极少闹别扭,但是偶尔一两次,必定得是自己先哄着她,说许多的甜言蜜语。旧时往日,甜蜜种种。
他的心情好得出奇:“妙莲,我今天很高兴,你呢?”
冯妙莲没回答,也没分辨他的真心或是假意,但觉他言辞之间很轻描淡写,甚至是诚恳的,就如在说今天的天气好不好。
这让他消失了那一层凌厉和精明的色彩,稍稍带一点人气了。
甚至让人模糊了他当初对待小太子和冯皇后的种种手段,就像一个实诚的君子一般。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我最近不知怎地倒有点想念叶伽了……”
“以前就不想念?”
拓跋宏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却有一点脸红。
冯妙莲几乎罕有看到他这样期期艾艾的样子,有点意外。
他的脸更红了:“妙莲,我还真的有点怕叶伽……也妒忌他……”
她移开了目光,并不和他的目光对接,淡淡道:“你妒忌他干什么?”
“你的命是他救的……如果没有叶伽,也许你今天根本就不可能站在我的面前了……而且叶伽又长得那么帅,如果他不是个和尚的话,我真……我真……”他的笑声变得爽朗起来“幸好叶伽是个和尚,而且他是谁啊,是我们最要好的朋友啊。妙莲,你说我是不是小人之心了?”
这话一说开了,反而心底释然了。
自从她回宫之后,这个心结几乎就扎根在他的心底,若隐若现,也成了二人关系的障碍,此后种种,因此而来。
“妙莲,以后我再也不妒忌叶伽了……唉,我这个人呀,居然也会犯这种错。”
“!!!”
“妙莲,我们重新开始!”
他并非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而是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妙莲,以前我们之间有很多不愉快,但是从今日起,我们要忘掉昔日的种种不快,我们一定会生活得很愉快的。”
忘掉?一切真的能忘掉?
“妙莲,其实自从你回宫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别的女人了。从来没有。”
她的眼神有些疑惑。
并非是出于怀疑,而是一种胆战心惊,但是不能为他所察觉——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打算和理想——让叶伽从此变得很渺远,再也触摸不到的良人。下一次的见面是什么时候?是她当皇后的时候?凤冠霞帔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接受他的恭喜和朝拜?
不不不,千万不要这样。
掌心的伤残,心口的伤残,都无法改变这个结局。女人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他是皇帝,谁敢违背他的意志一意孤行?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出奇的平静。
“妙莲,今日起,你要好好保养身子,你看你最近瘦了许多,等你好起来,才有精神陪我。”
陪他?还有那么漫长的几十年啊。只要不死,就一辈子陪着?
就在这时,听得门外传来通报声,二人出去。
是内侍拿进来一封密函,正是拓跋宏陵墓的设计。之前曾经搁浅,但现在设计方案已经全部到位了,除了在永固方山陪同冯太后的一座空墓之外,在洛阳也设计了一座陵墓,和拓跋家族的列祖列宗庙飨在一起。
拓跋宏看了一遍,兴致勃勃:“妙莲,我把你的也设立进去了。”
冯妙莲心里一震。
按照常规,皇帝身边一般是三个穴位,两个女人分别是皇后和以后皇帝的生母。但是这一次,拓跋宏只保留了两个位置,帝后二人并列,再也没有留出别的女人的位置。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生同寝,死同穴。
“妙莲……”
她面色惨白,就连平静也维持不下去了。
比要不要邀请叶伽带来的打击更加巨大。
活着要一辈子陪着这个男人,死了之后灵魂也不能自由,也得生生世世陪着他。就算化为了灰烬,就算变成了尘埃,也必须和他一起躺在阴暗潮湿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