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不上来,觉得很难堪。
一种令人心碎的难堪。
她却笑容不变,那么轻盈,温柔而顺从:“陛下,你歇着吧,我去给你做拔丝苹果。”
她出去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的肩头微微地耸动了一下,寂寞而倔强。
他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冯妙芝还不曾寻思出如何整治她口中的“贱人姐姐”的时候,宫里先沸沸扬扬起来。起因自然是关于太子的问题。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后妃之间虽然严禁谈论,但是古往今来,在这个人人关心的大事上何曾真正能禁止后宫女人言?
高美人在二王爷拓跋僖的支持下,加上大臣们一浪接一浪的要求尽快立太子的呼声,皇帝无家事——太子是一国之本,无数大臣们盯着呢。这几年间把宝押在未来太子身上的不知多少人,现在见冯昭仪忽然病愈而归,以后情势会如何逆转谁也说不清楚。大家急忙动了心思,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尤其是咸阳王拓跋僖,他自知因为高美人的事情,冯妙莲对自己恨之入骨,二人表面上没什么交锋,但内心深处实在是芥蒂已深,尤其是冯妙莲重回立正殿之后,皇帝大哥几乎就很少单独召见自己了。
冯昭仪之前并无子嗣,但是并不代表她之后就不会生育了。如果她生了儿子,那可是天大的不得了的事情。
他深深不安,和幕僚们商议后,决定尽快出击。
太子废立,何等大事?
只要太子定下来了,她冯妙莲纵然今后再有生育也不再话下了。
于是,一场紧锣密鼓的立太子大事就提上了日程。
彼时,咸阳王暗中联络几名德高望重的大臣联名上奏,说小皇子日益长大了,宫里内外都有美誉,尽管陛下春秋鼎盛,但是按照立长子的原则,最好先把太子确定下来。
拓跋宏自己是一出生就是当然的太子人选,从太子到皇帝,没有遭遇过任何的危机和挫折。以此为鉴,大臣们便认为,早早确立了皇子,早点安抚人心是大好的事情。
拓跋宏何尝不知道?他已经有好几个儿子了,如果不当机立断,以后大家争起皇位来,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皇帝心底藏着一份谁也不知道的私心,所以迟迟地并不决断,他犹豫,朝臣们可不想看到他犹豫,纵然是其他的几个兄弟也陆续委婉地催促他及早确定继承人,以免皇家骨肉相残。
拓跋宏被逼无奈,皇帝无家事,立太子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喜好,想怎样就怎样,得平衡各方面的势力——尽管他内心压根就不想立高美人的长子为太子,但是,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也不得不做出一个决断了。
和太子的废立相关的,却是高美人的死生。
那时候,高美人也非常紧张。可谓亦喜亦忧,喜的是儿子终于有希望做太子了,忧的是万一皇帝要遵守昔日的老规矩——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在立子杀母的废立原则问题上,早前,她有信心皇帝会为了自己,去掉这条陋规。问题上世易时移,现在,她可没有那个把握了。
高美人忧心如焚,她反而不那么热切地希望自己的儿子做太早了。
但是,冯皇后比她更加热衷。
冯妙莲整日躲在立正殿不问外事还不觉得如何,冯妙芝却觉得不安了。因为她敏感地嗅到了一丝味道,如果这一次高美人的儿子成了太子,那高美人很可能会死灰复燃——一个接一个的敌人,到底该先向谁下手?
有利的是对付高美人有一个先决条件:子立母死。
就连拓跋宏自己的“生母”李氏都没逃脱厄运,被先皇毫不犹豫地处死了,她高美人算得了什么?一时间,冯妙芝顾不得对付姐姐,先料理了高美人再说。
在这一点上,她情知,冯妙莲一定和自己一拍即合。
那一日,拓跋宏刚回来,龙行虎步,兴致勃勃,还在门口就叫起来:“妙莲……妙莲,今日夕阳甚好,走,我们一起去看看池中的莲花,开得很好了……”
那是七八月的莲花,正当季。
可是此时冯妙莲简直没有半点心情,歪在软榻上,恹恹的。
拓跋宏几步进来,但见她如此,急忙问:“妙莲,你不舒服?”
她摇摇头。
“妙莲,走,出去走走。你这些日子回宫后精神老是不好,这样下去,岂不闷坏了?”
她淡淡道:“我昔日生病时一个人呆了几年也没闷坏,现在算什么呢?”
拓跋宏一怔。
那是一种难堪,却又微微地愤怒,声音也不悦起来:“妙莲,何必旧事重提。”
她冷笑一声,这是旧事重提?
他难道认为,现在一切矛盾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