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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来，喝药。”女人坐在床边，轻声说道。

她抬起热的眼圈，打量女人，记得她是穿着深蓝色亚麻布制的衣裳，素面朝天，长盘在后脑勺上，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扮相。女人的脸色白，眼神闪烁出犹如小白兔一般平和无害的光彩，她既贫穷、打扮又不显眼，任谁都不会把她当做敌人的。

“妈妈，我不喜欢喝冲剂。”她说。

女人温柔地说：“可是你不喝药，病又怎么会好呢？”

“可是天天喝，我也没见病好起来呀。”

女人有些尴尬，但还是温柔地哄着她说道：“可人，你……你还是喝药吧。你爸爸很快就来了，你要是不喝药，他会不高兴的。”

“爸爸什么时候来？”在听到“爸爸”这两个字眼的时候，小女孩的眼底里才有了一丝高兴的光彩。

女人说：“你爸爸下班了就会来的，很快，大概再过几分钟，他就回来了。可人，你要先把药吃完，这样等会儿见到你爸爸，你才能和他一块儿玩呀！”

“嗯！”小女孩听话地将药给吃了下去，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男人走进房间里，不仅是她，女人也兴高采烈地把碗放了下来，迎了上去……

在陈可人对幼年的记忆，大概就是重复着一件单调的事情，那就是：生病——吃药——爸爸来了——妈妈很高兴——一家人在一起吃完饭——病好了——爸爸走了——生病。

她甚至觉得，吃药是一个快乐的魔法，只要吃药，她就能看见爸爸了。

但是她渐渐地长大，对许多事情开始半懂半不懂的，不再做那个乖乖吃药的好孩子了，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生病是必然的，唯有如此，她的父亲才会来看她。

有一次，她在睡觉的时候，听到有两个女仆坐在自己的床头，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说起家里的一些事。她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但她从来没有和这位哥哥见过面，据说，这位哥哥是别人生下的孩子。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敬爱的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不，应该说，她的母亲和她才是那男人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

简单来说，她的母亲是“小三”，而她是“私生子”。

但那时候，她并不明白这种有钱人家里的关系名词，直到很多年后，长大了，才渐渐地弄明白过去的事情，原来，父亲的正房太太是一直都知道她们母子俩的关系的。

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年，母亲抱着她去找父亲，在父亲家门口外面哭了三天三夜，陈家在当地向来是名门望族，当然经不起母亲的这般闹法，由陈家的正房夫人亲自开门，将她们迎了进来。

那时，她母亲以为苦尽甘来，好日子要来了。

但没想到的是，陈家夫人并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开了张支票，让她母亲留下孩子，自己走人。

母亲自然是不肯的，她偷偷地生下孩子，为的就是摆脱贫困的日子，攀上陈家这颗大树，如果把孩子留下，而自己离开，那和竹篮打水一场空有什么区别？她也就只是拿到了生孩子的费用，并没有得到未来。于是，母亲做下了这一辈子最错误的决定——至少在她看来，这真的是她这一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母亲若是只留下她，带着支票离开，那她就会被陈家夫人接过去当做是自己的女儿来抚养，陈家夫人这一辈子里对她虽然冷淡，但终归是一个知晓道理、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不会将大人之间的纷争迁怒到无辜的孩子的身上，该给她的那份永远都不会少，但也不会多，毕竟不是亲生的嘛。

但母亲却选择死皮赖脸地留在了陈家，从此锁住了自己的一生。

在五岁那一年，那一段记忆在她的脑海里非常清晰。

那是一个冬天，母亲着凉了，喷嚏打个不停。她自小体弱，也是在烧感冒不断的，所以当母亲打喷嚏的时候，她也在打喷嚏，父亲瞧见了这一幕，心里十分怜惜，第二日，便差人送来了一套狐裘大衣。母亲十分高兴，抱着那狐裘激动地在房间里面转圈圈，说这是她到陈家里之后，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

瞧，人情用金钱来衡量，多可悲！

她看着母亲转圈，小小年纪的她还不知道那么多道理，但是看见母亲开心，她便就开心了。

蓦的，她忽然感觉到有一双诡异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揉揉眼睛，只看见在自己面前抱着狐裘转圈圈的母亲，并没有看到别人。但是她确实是感觉到有一双眼神在盯着自己瞧，可揉过眼睛再看，就只有狐裘而已。

晚餐的时候，父亲没有来，一三五都是在大老婆那边过的，只有二四六才来和他们团聚，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规律。

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看向窗外。

“可人，怎么了？”母亲人逢喜事精神爽，温柔笑着问她。

她指着窗外说：“我感觉外面有人在看着我。”

母亲脸色一变，匆匆地走到窗台，打开床往外一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于是脸色不好地走回来，训斥她说：“别乱说话！外面哪儿有人？快吃饭，别再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可是我真的看见有人在外面……”

“吃饭！”母亲忍无可忍地打断她，她吓得不敢再说话了。母亲就是这样的，在父亲的面前永远是温柔女子的形象，但是面对她的时候，就会开始变得各种不耐烦，如果父亲不在，她是很害怕母亲的。

她低下头乖乖吃饭，但眼神却是不停地看向窗外。

窗外面，有着母亲今日刚洗好挂起来晾的狐裘……

夜风轻轻一荡，那狐裘就像是会飞了一样……

入夜，她从睡梦中惊醒，转头看见窗户上倒影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啊！”

小女孩的尖叫声扰断了不少人的清梦，母亲匆匆忙忙跑进来了，坐到床边，焦急不安地问：“可人，怎么了？怎么了？忽然叫得这么大声，是不是又烧了？”

声音中，竟有些许期待。

女人抬起手抚摸她的额头，当她现她额头并不灼烫的时候，便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脸色也冷了下来：“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叫什么叫？！”

她可怜兮兮地眨眨眼睛，对女人说：“妈妈，我做恶梦了。”

“做恶梦也不许叫！我白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就已经够累的了，你就不能在夜里面消停些吗？我的小祖宗？自打你出生之后，这五年里，我都没有能在夜里面好好睡过一场好觉，好不容易现在你长大一点儿了，懂点儿事了……”

女人说着，就站起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离开她的房间，啪嗒一声，点灯关了，房门合上了，她的房间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女孩从床上爬下来，她光着两只小脚丫子走到窗口，伸手轻轻一推，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

“好奇怪，刚刚明明看见一只大狗狗在窗外面的……”她低吟着，但是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她最后只好乖乖地回到床上睡觉了。

从那一天起，她就时常感觉到似乎有一双眼睛在偷偷地观望着她，可是当她去找那一双眼睛、那一只漂亮的大黑狗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大黑狗的身影。仆人和母亲问她到底在什么疯，她说她没有，就是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悄悄看着她。

有一天夜里，她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那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的眉目像是画出来的那般好看，穿的衣服衣袂飘飘，就像童话书里的仙女一般仙。她一下子看呆了，心想，要是我以后也能长得像她一样好看就好了。

黑衣服仙女陪着她玩了一二个小时，她从来没有像这个时候那么快乐，一整个晚上都是在咯咯笑，都没有听过。

仙女问：“你今天很高兴？”

她点点头，说：“是的，我很高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以前都只有妈妈和保姆陪我玩，他们不给我走出这个院子，我的玩具全部都是我爸爸给我买的，但是我的爸爸也是别人的爸爸，所以他不能够每天都陪着我玩，他还要去陪哥哥玩。我也想爸爸陪我玩，也想让哥哥陪我玩，可是他们却不让我去见哥哥。今天姐姐你陪我玩，我好高兴~！你以后能够天天都来陪我玩吗？”

“可以。”黑衣服仙女捏了捏她可爱的鼻子，笑容温暖，真的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这时候，母亲在门口外面叫喊：“可人，快出来，要洗澡了。”

她一直都是乖孩子，于是放下玩具就往外面跑，她在走之前又有点恋恋不舍，拉着仙女的手，对她说：“仙女姐姐，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洗完澡出来和你继续玩。”

“好。”黑衣服仙女柔柔地笑。

得到了允诺，她开心地跑出去洗澡，在冲凉房里面，母亲问：“可人，你刚才是在跟谁说话呢？为什么我听见你一直在你的房间里面笑，你是玩什么游戏玩得这么开心？”

她说：“有个漂亮姐姐在和我玩啊！”

“什……什么漂亮姐姐？”母亲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涩起来了。

“都是一个漂亮的姐姐，长得非常漂亮，比所有人都漂亮！”

母亲十分紧张：“那个漂亮姐姐是从哪儿来的？她怎么进去的你的房间？”

她摇头：“漂亮姐姐是仙女，她是凭空变出来的，我一觉睡醒，她就在我床边啦！”

母亲没有再说话，但是她的脸色十分的凝重和紧张，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露出像是受到了威胁一般的表情。

一三五，父亲在哥哥家；二四六，父亲在她们家。

生活依然如此进行着，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有一件事是令她十分开心的，那就是她多出了一个漂亮姐姐，那个漂亮姐姐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每天晚上11点过后都会准时地找她玩。母亲一直都是让她晚上9点钟就乖乖上床去睡觉的，她总是乖乖地上床，闭上眼睛去装睡，直到晚上11点钟的时候就爬起来，和漂亮姐姐一起玩耍。

漂亮姐姐说她喜欢孩子，尤其是天真烂漫的孩子。

她们一块儿玩了一个星期。

有一天，她开开心心地和父亲说我有一个漂亮姐姐，她每天晚上都会找我来玩游戏！

听到这一句话，父亲脸色一变，变得就和那天晚上母亲给她洗澡时候的脸色一模一样，都是那么奇怪，父亲放下她，问她哪儿来的漂亮姐姐？母亲赶紧插话说道：“没有什么，小孩子胡言乱语，我们这个地方哪来的漂亮姑娘呀！”

母亲说这话，是不想让父亲再多出一个小四，不然她们在这个家里面就呆不下去了。

那天父亲走后，母亲非常严厉的训斥了她，和她说一句话就狠狠地打她一下手掌心，让她以后别在和什么漂亮姐姐玩耍了，也不要在父亲的面前提起什么漂亮姐姐了！要是让母亲听到一句“漂亮姐姐”，她就打她一下屁股！

她很委屈，但是又不敢违抗母亲，从那以后起她就只能是偷偷的跟着漂亮姐姐玩耍，不再和别人提起漂亮姐姐了。

因为，长时间熬夜玩耍，她的精神很快就提不起来了，她又生病了。

她生病的时候，母亲十分开心，几乎是撒花庆祝了。

“快，快去告诉老爷，小姐又生病了！”母亲先对女仆说，然后才来到她的床边探望她。

母亲摸摸她的额头：“哎哟，我的小可怜呀！你额头好烫呀！别着急，妈妈这就给你降温！”说着，母亲看了看四周，现旁边没有人，于是就掀开了她的被子。

“妈妈，我冷……”她可怜兮兮地说。

女人温柔地对她说道：“可人，你知道你的身体有多烫吗？感觉到冷是你的幻觉，并不是你的真实感受，你现在需要的是把你身体的热度散去，这样你才能退烧，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妈妈。”她点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