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城南,距离城门不远处的破旧民宅之中,一个属下满头大汗的和江舟禀报。
江舟的眉头越皱越紧,抬眸看了看头顶的天穹。
一弯清月如钩,清辉潺潺的挂在天边。
夜色如此静谧清幽,可眼下的情况却已经火烧眉毛千钧一。
“一定是出岔子了。”江舟低喃了一句。
属下吓得眉峰眼角一颤,“啊?出事?那怎么办?一旦出事,事情就暴露了,先生,咱们走吧,立刻就走,再晚一点咱们就都走不了了。”
江舟眯眸,“大将军已经兵了,至多三日之后就会到巴陵。”
属下蹙眉,“所以先生是什么意思?”
江舟眯着眸子没说话,仿佛在做最为要紧的权衡,“大将军已经兵,王后却未救出来,如此,大将军便已经是处于被动了,我们如果走了,巴陵便方便了她们死守。”
属下睁大了眸子,“先生的意思是咱们不走?咱们留下?可是......”
没救出段锦衣来,宫里势必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接下来治罪抓人,段府算是从这一刻开始便完了,而他们这些人也必定会遭到搜捕,巴陵虽大,可若是对方死搜他们,他们藏不了几日就会暴露,到时候等着他们的便是一个“死”字。
江舟半晌都没答话,正在这时,院门却再被推开,一个属下急急跑进来,“先生!御林军的蔺辞带着人将段府围了,府里的人一个也走不掉,看样子是要抄家!”
江舟狠狠的将眸子闭了上,这一下,是真的佐证了他的猜测。
段锦衣第一次救不出来,就没有第二次了。
段祺交给他的任务,失败了。
那属下见他不语,又急忙道,“巡防营跟着出动,已经开始宵禁全程搜捕,先生,咱们怎么办?”
先前那属下也急切的看着江舟,江舟好半晌才重新睁开眸子,“送消息,立刻送消息给大将军,这地方不能呆了,咱们换地方,去城西。”
段氏在这巴陵城中的宅子不可谓不多,只要江舟想,躲藏几日还是能办到的,只是如果今夜不走,他们之后便走不出去了。
这么想着,江舟还是打算先留下。
段氏所用的势力大部分都撤出了巴陵,段氏府内的不过都是不知情的下人,对于这些人,没有当场斩杀的道理,势必是关进天牢再行审问,然而眼下情况紧急,哪里顾得上?只要段祺和段舸还在,杀回巴陵,这些人也不会死。
江舟这般想着,便已经带着身边十多个随从离开了这处民宅。
这些人都是段氏的死士,是留在江舟身边以防万一要供他差遣的,除却这些人,这巴陵城中各处还有些段氏暗点,然而总共人数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十人,且这其中有些人不能用,江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段祺入城大胜,可是身为幕僚,此刻他只能尽全力帮段祺取的最大的利益,若是出城去,他几乎起不了作用,带兵打仗,段祺和段舸都会,只有留在巴陵之内伺机而动才是上策。
从城南出来去城西,要穿过巴陵的主城繁华区,这时候天色还不算晚,虽然城门已经关了,可是巴陵的酒肆画舫还是热闹一片,街市之上,亦是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江舟一身寻常无比的布衣,带着属下混在人群之中快速的穿行而过。
一条主街还未走完,尽头忽然响起一阵马蹄踏地的声音,这响动极大,一听便知道来人不少,人潮迅速惊悸,当即潮水般的朝两边散去,主道被让出来,只见巡防营的百十人马齐齐跃马而来,各个执坚批锐威势非常。
见到这阵势,上街的百姓不由想到了那江湖大盗的传闻,当即心中戚戚,除了大胆的围看之外,旁人都没了玩耍兴致只想早点归家。
江舟带着人隐在黑暗之中,看着这群人直直往城南而去。
城南靠近城门不说,还是巴陵之内最为杂乱的一片,若有人躲藏,自然最先选择那里去,
然而江舟不是寻常人,早想到了这一点,江舟看着收回目光,身边的人都散了去,他也未曾多留,继续带着人往城西而去。
这一夜的巴陵显然一点都不平静,巡防营出动了更多的兵力全城搜查,而最叫人震惊的却是段氏大将军府被抄家,段氏,那可是段氏!高高在上足以和王室比肩的段氏,却在一晚上变成了一处人人谈之色变的空宅。
段氏的府门之上贴上了大大的封条,段氏所有的下人族亲都被捉拿关了起来,而搜查还在继续,大将军段祺和少将军段舸逃走并且生出反心的流言在坊间传了开来,如此,百姓们才恍然大悟,怪倒是段氏被抄家查封了,却原来是大将军段祺生了反心!
这流言一起,整个巴陵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段氏权势滔天,手握兵权,若是段氏要反,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可一定是反的起来的!
而寻常的百姓贵族并不关心是谁做君王,他们只想要稳定平顺的日子,可是现如今,看着大街上越来越多的巡逻卫兵,看着城门处越来越森严的守卫,便是平头百姓也知道——蜀国要乱了!
不过一日,街上的画舫酒肆关了一半。
而随着巡防营的搜查,整个巴陵都全面戒严起来。
百姓们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观望着,家在别处的早早就收拾准备离开巴陵,家在巴陵的则也犹豫着要不要逃命去,便是在这全民皆有的恐慌之中,在十月二十七的清晨,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兵拿着一只金鳞箭飞骑入城——
“急报!军情急报——”
“段氏大军谋逆犯上,已破忻州!”
“六公子与段氏起兵造反,欲去王而代之——”
“急报,段氏反军十万,直逼巴陵——”
忻州是巴陵以南距离最近的一座城池,忻州一破,反军距离巴陵便只有一日的路程了,这传令的亲兵嘶吼声响彻整个巴陵,人到宫门的时候,整个巴陵都知道了段氏反军逼近巴陵的事,如此,巴陵城上空的阴霾彻底变成了狂风暴雨,将全城百姓打了个措手不及。
金鳞箭乃是有紧急军情的情况下用的,只要遇到手持金鳞箭的军卒,城门打开,宫禁也不得阻拦,是以当那满身是血的军卒出现在朝夕面前的时候,那人还余下最后一丝气息。
“公主殿下,段氏聚齐反军十万,已经破了忻州,忻州主将宋德将军被奸细谋害,副将朱辰投向献城了,如今,如今,段氏的十万大军正朝着巴陵而来......”
朝夕的案前摆着两本折子,折子片刻之前送到她这里,上面说的话和这奏报的军卒所言一模一样,甚至更详细一些,朝夕点头表示知道,忙吩咐将其送去救治。
那士兵一走,朝夕的神色便冷了下来,君不羡和蔺辞站在堂中,外殿之中还候着蜀国氏族和许多外臣,孙昭也站在那些人之中,然而这么多人里面,能领兵的却只有蔺辞和巡防营的邹奇,不过幸好,他们有君不羡这个第一军师。
“城中的储备都够,只是不知道这四万兵力能不能抵挡的住,朱勤那边还有三日才能到,南边则要更久,如果我们能守住这三日,那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朝夕说完,倏地站起了身来,她从这西后殿走出去,走到了西后殿的门前廊檐之下,台阶之下的院子里,都是听到消息进宫来寻个主意的,然而都知道蜀王凤钦已经不理事了,所以都到了朝夕这里,段氏反了,段氏如果真的造反成功,他们这些巴陵城中的贵族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眼下最好的当然是段氏造反失败,可是巴陵城真能抵挡的住吗?
“诸位——”朝夕站定,下颌维扬,清晨的曦光落在朝夕红裳墨之上,为她冷厉的面庞镀上了一层光芒,“段氏一族从前何等荣耀鼎盛,想必诸位都知晓,而如今,深受王恩的段氏,竟然带着蜀国的兵卒造反谋逆,此等有违天道之行,人人得而诛之!”
“诸位都是蜀国的忠臣良将,此番段氏谋逆,巴陵临危,诸位心中想必也十分忐忑,但是诸位放心,巴陵早有准备,尔等只管等我们的好消息便是。”
朝夕狭了狭眸,“巴陵有御林军,有巡防营,还有无数的增援正在赶过来,而你们要做的,便是回到自己府邸,稳住人心,这是巴陵的一劫,但是,蜀国的战士儿郎们,不会让诸位流一滴血,亦不会让段氏奸贼进一寸之地。”
朝夕坚定而迫人的目光扫过庭院之中站着的每一个人,“蜀国安逸的太久了,正好,这一场乱事是对我,也是对诸位的考验,除了领了职的人,其他人都退下吧。”
入宫的并非都是有职务在身的,朝夕这些话说完,众人的心安了安,可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然而朝夕的目光迫人,语气更是不容置疑,犹豫一瞬,众人还是行了一礼之后告退离开,所有人都走了,孙昭却没走,孙昭乃是蜀国廷尉,这一次可不需要他破案查案。
“廷尉大人也离开吧,不用担心。”
朝夕看着孙昭如此说到,孙昭站在原地没动,“巴陵临危,廷尉府有五百武卒可调用。”
廷尉府的武卒乃是用来看押犯人或者追查凶犯的,可不是从军的兵卒。
朝夕正想拒绝,孙昭却又上前道,“如此危急之时,还望公主殿下物尽其用。”
朝夕看着孙昭,孙昭也目光沉沉看着朝夕,不得不说,这样的时候孙昭如此态度委实安抚人心,可是......朝夕对孙昭的不信任感让她迟疑了,五百武卒的确不算多,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是能闹出不小的乱子,万一呢......
“廷尉大人赤胆忠心,我知道了,不过廷尉府暂时不必动。”
朝夕还是拒绝了,孙昭看着朝夕,面无表情的,可是眼底却滑过一丝无奈,他走上前来几步,直走到了朝夕眼前才停下来,然后,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样东西放在掌心。
“公主不信微臣,看到这个可信了?”
朝夕神色本是一片冷清的,可当她低头看到孙昭掌心放着的东西之时,那双沉静的眸子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她看定了孙昭掌心躺着的玉玦,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孙昭,孙昭仍然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将掌心的玉玦收回,“公主可信微臣了?”
“怎么会......你怎么会有......”
孙昭怎么会有商玦的那块玉玦?!商玦离开之前说过,如果有人拿着那块玉玦来,就一定要相信他,商玦说的人是孙昭?因为知道她极有可能不信孙昭?!
朝夕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在她身后的蔺辞和君不羡却不知道怎么了。
君不羡见朝夕犹豫着上前来道,“公主殿下,其实廷尉大人说的有理,不如......”
“好,将你廷尉府的武卒带出来,的确有事交给你做。”
朝夕深吸口气,眼底还有震惊,可是语气已经被她控制的恰到好处。
孙昭弯唇,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朝夕转眸不去看孙昭,眼下情况紧急,不是她为这些疑问浪费时间的时候,他有商玦的玉玦,她信他便是了,如此一想,朝夕便不纠结,而是转眸看向城门的方向,“蔺辞,兄长,我们去城门处看看布防,开始备战,城防上一点都不能马虎!”
说着,眼风却又扫见孙昭还在看着她,朝夕深吸口气,“廷尉大人一起出宫吧,走,不坐马车了,骑马出去,路上说......”
宫里本不能御马,可是到了如今,每一分一秒都要抓紧。
三人出了仪门便上了马,又出了宫门,一路疾行的朝南城门而去,到了城下,便见邹奇已经在指挥着众人开始增派守卫,亦有人在检查巴陵城墙各处。
见朝夕来了,年过四旬的邹奇当即上前来行礼,朝夕一把扶起邹奇,“将军请起,我来看看,此番的城防指挥全由将军做主,将军受累了。”
邹奇哪里敢当此话,何况他见过朝夕肃清巡防营的手段,心知眼前此人可不是个简单的羸弱女子,再加上如今的朝局都是朝夕来担当,又见朝夕临危之时依然这般沉稳若定,于是心底也生出些微的感佩,语气愈恭敬起来,“邹奇本就是巡防营统领,守卫巴陵是邹奇使命,怎敢当受累一说?既然来了,末将便为公主说说,顺便几位大人也看看还有哪里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段氏的大军只怕今夜就会兵临城下。”
说着,邹奇便带着几人在城楼之上巡视了一圈。
蜀国两百多年,巴陵城见证了蜀国的繁华起落,还当真不曾经历过战火,然而也幸而蜀国曾有富庶荣耀的时候,为了彰显蜀国的威势,这城墙被几番修葺加筑,到了如今,这城墙巍峨霸气,内里也十分坚实厚重,只要不让段氏大军破了城门,抵挡战火是足够了!
一番巡视下来,邹奇各项都已准备周全,君不羡虽然未曾从军,却所知广博,提出了几点小意见,邹奇思虑一番之后当即做了改动,见此,朝夕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
下了城楼,朝夕对着孙昭道,“你廷尉府的百多武卒,去盯着巴陵城中氏族,百姓们害怕没有法子,他们却有,他们手中掌握着数量少却有影响的私兵和财富,今夜之后,务必保证城内没有人趁乱抢杀,亦不能让流言升起动摇了军心,若有贵族欲要从其他城门想法子逃走的,抓起来了事,若有公然放出谣言动摇人心的,直接杀了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