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丸嗣半倚在化妆台上,才站稳了。
那女人站在几步远之外,宽大的睡袍裙从她薄瘦肩膀上泻下来,松松地好像随时会滑落。她也和院丸嗣一样,放轻了呼吸,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条漆黑的、正在逐渐张开的化妆室门缝。
任何人都能看出那不是普通的昏暗。
化妆室里的暖橘色灯光落入门缝,却穿不破漆黑,反而好像照亮了一只漆黑的气球,隐隐泛起了一线反光。
在不知不觉之间,漆黑“气球”已慢慢涨大,慢慢推开了门。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进来。
它堵住了唯一一个出口,屋内二人只能看着它,眼睛也不敢转开;一时间化妆室里只剩下了两人还未平复的低低喘息。
“你看,我没骗你。”
院丸嗣盯着那团黑暗,回手在桌上摸了几下,找到一包皱巴巴的烟,旁边还有一盒火柴。他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划亮了火柴,火星从他指间里一亮。
他吸进了一口混着血腥气的烟雾。
随着他将点燃的第二根火柴抛出去,火星划出一条抛物线,落向了门缝里的黑暗上——二者相触时,“啪”地一声极细微的动静,好像在寂静的化妆室里打了一道闪电,清清楚楚地被二人捕捉到了。
火柴没入了黑暗,半晌却没有掉在地上。
那团黑暗只是微微一翻滚,火柴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她低声问道——好像她也终于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了。
院丸嗣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女人的声音,像血一样厚,粘稠,湿滑,会顺着耳朵流下去……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耳环还深深地扎在自己腿上伤口里,一滴眼泪似的钻石,在血肉模糊里闪烁生光。
“应该是第二节车厢里,杀掉了你下属的东西。”他说。
或许是没少失血的缘故,他此刻像喝了酒一样,轻飘眩晕。
面前是一团未知的危险,又怎么样?
自由之城太庞大,从不缺古怪与不可理解之事;不管这黑暗究竟是什么东西,院丸嗣此刻只从它身上看见了一个未来:一个由他将这女人亲手按入黑暗里的未来。
她死了,被她所吞噬的小隆一行人的血,才会从她体内流出来。
他在等黑暗走进屋。
至于他自己怎么办——院丸嗣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到时他会从她的废墟里,找到一条出路的。
找不到的话,就算了。
“你打算怎么办?”
他像是置身事外一样,甚至带着几分嘶哑的笑意,说:“黑暗来了,你放在第二辆列车上的属下却全不见了……怎么办?就剩你自己了啊。”
他这句话话音未落,一声难以形容的细响却同时叫两人都激灵了一下——当他们抬起眼睛的时候,却见从门缝里不知何时探出一只手,扶在门把手上。
“Mothr?”一个男人声音说,好像很久没开过口,唇舌都不大灵活。“你……你在这儿吗?”
对她的尊称——操。
院丸嗣心里咒骂了一声自己的运气,肌肉紧绷了起来。他刚做好了恐怕又是一场恶战的心理准备,思绪却顿住了。
从门后黑暗里缓缓浮出来了一张陌生的脸;就像是从墨黑水潭深处浮上来的死尸一样,一时间,只看得清那一张显得尤其苍白的脸和一只手。
脸上的眼睛转了一转,停在了那女人身上。“……Mothr,我们准备出了,第二辆列车已经安排好了……”
一连串骤然爆裂开的火光,撕破了空气,子弹接连不断地打在那张脸上,张开的耀眼白光在四周黑暗上跳跃闪烁着光影。
院丸嗣蓦地扭过头,看见她笔直抬高的右手中,握着他的蝎式冲锋枪。
在响亮震耳的枪声里,那男人的又一声“Mothr”被震得摇摇晃晃、断断续续,迅速被淹没了。
当枪中子弹终于全部被泻光的时候,院丸嗣正好捕捉到了一幕:那脸仿佛被墨水冲垮了形状,瀑布一样倾落下来,不及落地已经重新化作了黑暗,彻底融回门后,与那么多子弹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却还搭在门把手上。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自由之城里的都市传说,没有一个能跟眼前一幕对得上号;院丸嗣四下一扫,现自己手边竟连一把武器也找不出来了——即使有武器,又能起什么作用,他也不知道。
“怎么回事……?”
“他是我派出去收尾的人之一,”那女人一边说,一边迅速抄起了地上的小手枪。“他说的那句话,是四十分钟以前他跟我作的通报。”
第二辆列车上的埋伏,难道……都已经被卷入了黑暗里?
小手枪抬到一半,就顿住了。她好像也想到了,开枪除了浪费子弹,恐怕没有多大作用。
好像是被刚才的枪火給震住了一会儿,黑暗仍氤氲翻滚在半开的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