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轻缓地转过身时,水泥灰房间的背景仿佛忽然化作了一股股暗流,被她的动作拽动,扭曲,卷向她的身边流淌消融了。她彻底面对林三酒时,房间已经不见了,布会不见了,星球不见了,那个世界中的人的哭号声被冲向未知远方,无有存在之地。
他们漂浮在恒久静默的黑暗宇宙里,极远处,缀着冷星一点。
女娲望着二人微微一笑,手仗轻轻提进了半空,又蓦地往下一送——尖尖的手杖尾部抵进柔软的黑暗里,扎住了时间的流逝。
……这个说法似乎没道理,“扎住了时间的流逝”。
但林三酒就是生出了这种不好解释的感觉,时间已经不再于他们脚下流淌了;身旁余渊似乎也被触了一下,四下一望,低低“啊”了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的,”女娲不知道在向他们之中哪一个解释,或者二者都有。她抬起另一只手,以食指和拇指在空气里轻轻一捏,像叹息似的开了口。
“……像这样伸出手指捏出时间,在你指肚里就有一个瞬间,被压在两股力量之间,一动不动。此前的时间仍旧在向前走,此后的时间仍旧在向后走,唯有我们所处的这一个瞬间,是永恒停滞存在的。”
林三酒听不懂,也干脆不试图去懂它了。随着她了解女娲越多,女娲好像就越无法被了解。
她只知道,自己下意识地吃了一惊的时候,其实内心深处是不那么吃惊的——自从打梦境剧本出来,她潜意识里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更何况,这个地下新游戏布会特质如此鲜明,就差把女娲的名字写在墙上了。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林三酒依然感觉到了仿佛不能抵抗的一股疲惫,就像她这么多年来都在跑一场不知尽头的马拉松,如今终于被人喊了停。
她低头看看自己脚下,虽然不明白她在哪儿、又是踩在什么上,却还是像散了架似的,往下方一坐,说:“……是啊,你找到我了。这里又是你的试验场吗?”
女娲面上的神色,是冷漠极致处的慈悲。“不是,”她轻声说,“一个你早就知道结果的过程,是不能被称作试验的。”
林三酒点了点头,怔怔地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在头脑中一片茫然里搜索了一会儿,搜索着现在该问什么才好——其实更像是在借此举恢复一些“正常感”。
“季……”她想了半天,只想到了礼包,此刻他的去向成了她脑海中唯一存在的问题——但才说出第一个字,林三酒忽然觉得自己在女娲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什么东西,浑身一激灵,出口的话被改成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像看着一个孩子在耍小聪明似的,女娲笑了一笑。
“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在这里,仅仅这么简单。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情,我才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而是我将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所以此前此后才有这一系列变故。”她以极大的耐心,慢慢解释道:“当你理解我的意思时,你自然就明白为什么我可以‘预见’到事物的进程。”
余渊轻声问道:“你是说,你对于宇宙事物的影响,已经是由自身出的,而不是你的行为出的?”
林三酒揉了揉太阳穴,“啊?”了一声。
余渊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了一个可以用来解释的比方:“比如说,她跟我说过,我会把你带到她的面前。不是因为她预见了未来,也不是她或我采取了什么行动使这话成真了,而是历史进程自然而然会受她的存在所影响,如同一张布会被压弯……或者就像,就像水往低处流吧,不过不同的是,女娲能把朝她流去的水流,也就是自己产生的影响,看得很清楚。”
看样子,他自己也觉得这两个比喻都不大准确。林三酒摆了摆手,不愿意在自己听不懂的问题上多纠缠下去,只哑声向女娲问道:“那你找我要怎么样呢?”
女娲笔直地浮立在黑暗虚空中,手杖凝成细细一线凉光。
“你现在同意了吗?”
林三酒有种奇怪的感觉——女娲这句问话好像一直就回响在宇宙之间,只有当她张口说出来的时候,它才被带入了自己的耳朵里。不是在此之前女娲没有问,而是自己直到这一刻才听见问题。
“同意什么?”
她早就隐隐明白了女娲所指的是什么,却仍挣扎了一句。
女娲笑了,目光落在她血迹斑斑的拳套上,这一次不再是问题了,是一个陈述:“你同意的。”
林三酒抬起那只打碎了战栗之君头壳的手,望着它,一时没有出声。没错,她的确是同意的——她即使嘴上不肯认,实际却即将执行与女娲一模一样的策略了。
她没有去追那个沉默的女人,她没有处理短刘海,新游戏布会里至少还有五个人活着,不是因为她觉得这些人有苦衷有活命的权利,是因为她那时想着,等一等吧,有什么可急的呢,他们又跑不掉,等找回了季山青之后,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逃得掉她的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