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在苑内为主仆,出苑可视作忘年好友,义亲兄妹,这些东西于我来说并不算十分艰难,若执意推辞,倒是提醒我不该逾越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娡也不便反驳,她知道常之霖不喜欢自己回馈冷冰冰的昂贵礼物,便多亲手制了家常物件或点心送过去,那边果然甚是欢喜。
“你来的真巧。”沈乐心存侥幸,对明松说:“常侍读一向周全,我却不敢指望他能算到自家小姐今日没有衣服可穿呢。”
明松有点不明就里,听到‘衣服’二字后憨憨笑着说:“可不是巧么,公子命我送衣衫鞋袜过来,我还想不通,咱们家小姐哪里缺这个呢?如今听起来似乎有些原因。”
沈乐和沈娡皆是眼前一亮。
明松指挥着几个婢女把东西一一放在桌上,其中有两个方形的青木盒子,一个长方形的香松盒子,一个圆形的檀木盒子,皆香气扑鼻,纹饰讲究。打开后,只见是一套素白色珠纱玉锦衣裙,裙摆处有银线绣制而成的菊松图案,配套的鞋子和首饰也显然是精心特制的,雪白细砂绕城的纱花,羊皮高帮绣菊鞋,清一色珍珠头面,皆是京都内名匠之作。
沈娡穿上后很合身,整个人美得出尘,明松看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是我白担心了。”沈乐笑着重赏了明松,沈娡也叫白蝉拿了最好的荷包给他,明松恋恋不舍地走了。
大景亦有广寒宫之说,祭月这日满园都是素白色衣裙,衣袂飘飘,香气袭人,好似月上仙宫。小一点的女孩儿们尤其高兴,今日的课业皆是免了,庄重的祭奠是晚上,白天就是尽情玩闹,她们在树下铺毯披盖,抚琴的,吹笛的,排牌,下棋的也有,洋洋散散宛如假期聚会,实在是热闹得很呢。
侍读们亦是换了雪色新衫,其中好几位多是其服侍的千金亲手所制,看起来气质非凡。沈娡念及这一点,不禁有些惭愧。
原本她以为常之霖的月祭衣会和他给自己准备的一般华丽,岂料他今日只穿了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素长衫,比之平日穿的学服都不如。
“劳你送衣服与我,才解了燃眉之急。只是为何你穿得如此随意?”
常之霖微微一笑:“今日是女子佳节,小姐更是祭会上的吃重角色,侍读本为绿叶,怎么可以喧宾夺主呢?”
“你这样体贴周致,真叫我无地自容,何德何能。”沈娡由衷感叹。
“你也无需过于纠结。”易潇潇不知何时出现,打趣道:“你们家这位侍读虽穿普通衣衫,美貌却不逊在场其他女子,若是再用心打扮,恐怕真个要喧宾夺主了——尽管彼主非此主。为何我不愿意带侍读,就是因为这些侍读竟然没一个比我姿色更平庸的,简直自寻苦吃!”
此话一出,不远处几位小姐心中一咯噔,有些改变面色。她们也是侍读容貌更甚于自己的典型,易潇潇本是自嘲,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们觉得那些话都是朝着自己来的,纷纷羞惭散去。
易潇潇和沈娡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两人寻了个平阔草地,常之霖将地席铺了,又摆好了预先备下的果盘茶具,两人借着柔和的天光下棋玩耍,时不时叫常之霖也来对弈几局,十分痛快。
贤安夫人久不理苑内之事,今年中秋,照例接了白夫人入府一道聚宴赏月。她命人在房中设酒,退下了所有奴仆,仅和白夫人互酌。
“焦先生一向能干,这次却差点捅娄子。”贤安夫人声音疲惫:“我不知自己还能撑多少年,她这样,叫我很难放心。”
白夫人亦有同感:“一代不如一代……”未罢,她收了声,感觉此话有刺贤安夫人之嫌。
贤安夫人丝毫不以为杵:“可不是一代不如一代么!我一向自认为比不上良馥夫人一丁点儿,她以前也时常在我面前感慨自己不及前任苑主镇国夫人呢,我是这么想的——在我看来,良馥夫人已是世间少有之人,那传闻中的镇国夫人,乃至创办玲珑苑的那一位,又该是怎样的人呢?”
白夫人笑道:“这倒是奇了,你身为苑主,却不知此苑根基来历。”
“怕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咱们苑的内史从良馥夫人前任处便断了。”贤安夫人沉吟许久:“话说回来,那个叫沈娡的女孩儿,你叫人多加留意一些。”
“不消你说,我已经着手去办了。”白夫人说:“我在宫中多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咱们苑……恐怕不是毁在她手里,就是成在她手里。你必定觉得此话有夸大之嫌,我却不介意先把话留着,只待将来应验。”
贤安夫人点点头,幽幽叹息:“怎么会呢?我也是有同感。是福是祸,还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