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鬼谷的入口边,身后忽然一声轻响,是重物压倒地上枯叶的声音。易姜一愣,心中已感到不妙,转头看去,公西吾已经跌倒在地上,口中竟然溢出了血丝。
她慌了神,两步并做一步到了他跟前:“你怎么了?”将他扶起来,发现他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脸上煞白,先前竟然没有注意。
公西吾没有答话,脸上怔怔的,眼神有些茫然。
易姜心中猜到了些许,蹲下身拽着他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吃力地站起来往鬼谷中走。
“你最好是装的,否则我还是将你丢在这里算了。”她咬着牙,压住心里的慌张。
公西吾环在她肩头的手动了动:“我就知道人都抵不住权势*,田单答应好的事,竟然最后关头还是下了毒……”
他说的不清不楚,易姜却明白了。想必那试探的毒酒他跟田单早就约好会替换成无毒的,但田单临了变卦了,肯定是放了三杯全有毒的。
“我心有防范,没有咽下全部,否则真要没命了……”他好像反应变慢了许多,语速也十分缓慢:“为了医治,我拖了很久,近来有些好转才上路,总算到了……”
易姜心中又气又急,偏偏背着他过鬼谷入口时还得小心翼翼,防着他被擦着碰着,身上早已累出汗来,又怕他出事,故意骂道:“谁叫你暴露弱点给他的,活该!”
公西吾没有回应,她心中担忧着,脚下便没有顾及,踩在一处坑洼里脚一崴就朝前跌到了地上,手掌蹭地,火辣辣的疼。
公西吾的脑袋无力地靠在她后颈边,被这一摔滑到了地上,大约是被磕着了,闷哼了一声,睁开眼看了一会儿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缓缓爬起来,伸手过来捉住易姜被蹭伤的手,拿在眼前看了又看,忽然低头在伤口上舔了一下,抬头问她:“疼么?”
易姜被他这举动弄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一把捧住他脸,盯着他有些涣散的眼神仔细看着:“你是不是傻了?”
公西吾也愣了一下,皱了皱眉:“我现在脑子不够用,你多担待。”
难怪,总是一副茫然迟缓的模样,恐怕先前在鬼谷外干站着就是在找入口,连这都忘了,真是脑子不够用了。
易姜咬了咬唇:“我当初那事还能说事出突然没有办法,你呢?一早要计划的事情,就不能安排可信的人去做?”
“哪有那么多可信的人……”他摇了一下头,脸色在阳光下白的近乎透明。
要培养出完全可信的心腹岂是那么容易的?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几人,还都是压着没见光的,在救易姜的时候就早就折损了。
易姜不敢耽搁,又背着他朝山顶走。石阶高陡,更加疲累,好在东郭淮从上面下来了,一看到情形,连忙上前帮忙。
她脚崴了一下,走路难免会觉得疼,但也顾不上了。
东郭淮将公西吾背到房中放下,便要下山去请大夫,公西吾及时地醒了过来,拦下他道:“不用麻烦了,再治也是这样,之后如何只能再调养了。”
易姜脸上铁青:“什么叫再治也是这样!”
东郭淮见她发了火,赶紧退了出去。
公西吾似乎很累,仰卧在那里,先前摔倒时鬓发上沾了一片枯叶,好半天才转过脸来对她说了句:“我渴了。”
易姜满腹的担忧愤怒,见他这模样又于心不忍,只能压下来,倒了碗水去榻边扶他坐起,顺手将那片枯叶给摘去了。
公西吾行事说话都很干脆直接,但现在却像是做什么都拖沓出一条长长的尾巴来。他将一碗水喝完也是很缓慢,又躺下去,闭上双眼没再说话。
这么久没见,易姜其实有很多话要说,但被他这番动静弄得全给忘了。捏着那只空漆碗站着,忽然觉得屋中安静的过分,俯下身去看公西吾,他的呼吸淡的根本听不见了。
她心里一慌,丢了漆碗便揪住了他的领口:“公西吾,你要是敢死,我就……”
公西吾没睁眼,手像是自发一般揽住她后腰一扣,易姜已经趴在了他身上。他睁开眼睛,意识似乎聚拢了一些:“你就怎么样?”
易姜松了口气,见他这模样心中又有些酸涩,眼底湿润,口中反而凶狠起来:“你借我的名义喝了毒酒,要是你死了,天下岂不是要说我是害死你的主谋!你还问我要怎么样?”
“不借你的手,秦国和齐国都会怀疑你我有联结,今后秦国还会一直盯着你。”公西吾有气无力:“反正在他们眼里你我都是斗来斗去的。”
易姜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多少有些气不过,如今都住进深山了,还被他弄坏了名声,偏偏他一口一个为你好,想生气都不行。“那你也用个温和些的法子,非逼着齐王毒杀你才甘心。”
“不让齐王怀疑我,那些遗老们不会放任我就此离开相国之位,如今他们也没法子了。”公西吾没有细说,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方才说你就怎么样?”
易姜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现在倒是不迟钝了。“我就回我的世界去,再也不回来了!”
公西吾愣了愣:“那无忧怎么办?”
“……我带他一起走。”
他居然认真地想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气话,无奈道:“我死不了,绝对死不了,放心……”说这话时他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已经合上,片刻功夫便又沉沉睡去了。
易姜没有动,脸贴在他胸口边,耳中听着心跳声,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