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姜眼神缓缓动了动,心中澄澈:“不是齐王做的,是我师兄。”
要是以往,秦国大可以不理会齐国这个要求,可如今遭受重创,也不得不卖齐国面子了。
她对东郭淮道:“你走一趟,送棺椁入齐,带上我的书信,交给我师兄。”
东郭淮抱拳称是,请她写信。
所幸这时候还未落下大雪,渭水也尚未结冰,道路行走不算艰难。
公西吾接到易姜的信时,临淄已经开始落雪,东郭淮人就在院内候着消息。
其实他原本并不知道那是长安君,以为就是却狐。只是得知易姜因为他的死而生了病,不想她继续伤怀,便自作主张为其收殓了尸首,让她好受些。
他负手立在窗边,想起当日易姜的话,一个自称冷血无情的人,又怎么会如此尽心尽责地料理故主的身后事,说到底还是重情的。如今为了此事,她竟然还低头求了他。
他转头叫上聃亏,吩咐安置好东郭淮,亲自入赵。
依照易姜信中安排,他要求赵王以诸侯之礼,将赵重骄安葬于赵太后墓旁。
赵王刚刚从邯郸解围的喜悦中回神,就收到这样的消息,一时惊悲交加,无以言表。
一个曾经试图谋篡王位的庶人岂能以诸侯之礼厚葬,朝堂上的臣子纷纷提出异议。但公西吾发了话,日期已经择好,他会亲眼看着人下葬。
二十万齐军还在邯郸驻扎着,赵国不从也得从。
赵王本人是愿意的,不管怎样,那是他的弟弟,从小牵着手长大的,他到底没有做到母后的嘱托,未能照顾好重骄,竟然让他先走一步了。
从齐军手中交接到棺椁时,他脚步踉跄,数次被平原君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融融春水开始流动时,东郭淮才返回咸阳复命。
易姜的病依然反反复复,使息嫦感觉不可思议,她往常并没有感受到主公对却狐有多深的情意,怎么却狐死了竟对她打击这般大?倒像是失了一个至亲一般。
春寒料峭,易姜从沉沉睡梦中醒来,一眼看到床边坐着的人影。白衣乌发,侧脸瘦削,手执着一卷竹简正凝神看着,长长的眼睫凝住了一般,蓦地转头看来,深邃的眸光化开,似波纹荡开沉沉幽潭,一张脸却古井无波。
“师妹醒了?”
易姜眨了眨眼:“师兄何时到的?”
“昨日到的。”
他放下竹简,探身过来将她扶坐起来。易姜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脸,苍白瘦弱,竟然像是变回了年少时的桓泽一样。
“怎么病成这样?”公西吾坐到她身后,手扶着她的背,托着她软软的身躯,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大夫如何说?”
“法场上惊到了罢了,兴许过阵子就好了。”
“听息嫦说已经拖延很久了。”
“没事。”她没看他,依然带着客套的疏离:“这次的事劳烦师兄了,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
公西吾并未在意,轻声道:“我虽与长安君没有多深的交情,好歹也相识一场,这些事是为他做的,你不必放在心里。”
易姜轻轻吐了口气,忽然问:“下葬时情形如何?”
公西吾道:“下葬当日赵王亲自扶棺哭灵,于赵太后墓旁亲手掘了第一锹土,也在墓地里植了树木,百官俱在,诸侯之礼,未曾怠慢。”
“嗬,可他们都不知实情,赵重骄是为赵国而死的,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公西吾看着她的侧脸,他早就发现易姜是个心事化不开的人,有些事情郁结在心里终究会成为一个心结,便如她至今也不肯原谅他。如今长安君的死只怕也给她造成了心结。
“师妹真正伤怀的是什么?”
“我已不再伤怀。”
“既然不再伤怀,为何还躺在榻上?你的心中必然还惦记着法场的情形,当时什么模样?有很多血?你亲眼看着长安君死的?觉得自己无法救他?”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静,每一句问话就如同一刀,生生剜开结痂的伤口,易姜忽然转头瞪着他,眼眶通红,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出来。
公西吾托在她背后的手轻轻拍了拍:“事情已经如此,再想又有什么用?”
易姜捂住脸,屈起膝头,伏下头去,终于呜咽出声。
公西吾拢着她,手掌轻抚着她的长发,哭出来应该就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