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尽头,山壁已经没了去路,下方是一汪深潭。中年墨家指了一下远处,低声道:“那就是仇由城了。”
易姜抬眼看去,正值日头渐浓之时,浓雾散去,远处城郭清晰可见,叫她大喜过望。看来顶多几十里路便能到了。
“我们要如何下去?”
中年墨家没有回答,反而一脸紧张地盯着后方,易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山脚下烟尘滚滚,赫然是一支军队。
“秦军追来了。”中年墨家问易姜:“先生可会凫水?”
易姜咬牙,大军已经到了山脚,显然是刚才被大雾挡着没看见,这么近的距离,就算跳下去也很难逃脱。但她想了想,还是朝中年墨家点点头,率先跳了下去。
潭水彻骨的冰冷,易姜快速游到岸上,随手拧了拧衣裳,等那中年墨家过来,从怀中取出一块扁平的刻印交给他:“这么多人要找我们两个实在太容易了,烦劳先生带着我的印绶去仇由搬府兵,我先去拖住他们。”
对方大惊:“先生万万不可,那可是会要你命的秦军啊!”
“不,他们不是秦军。”易姜耳中已经听到山壁那侧的马蹄声,示意他赶紧离开。
青黛胡服、玄黑披风的公西吾身跨快马而来,在山脚下停住。下了马,他手按佩剑,正要沿着弯曲的山路上山,先行一步的士兵却回来告诉他,山上已经遍布秦军,不宜再往上行。
难道易姜已经被白起捉住了?他皱紧眉头,却又听到禀报说对面山底的水潭有动静。
他跨马先行,沿着山脚下的小道绕过去,忽然一怔。
花木凋零,枯草败絮,易姜正朝他走来,步履沉稳,毫不停顿,那一袭黑衣已经湿透,衣裳紧紧裹着身躯,浑身上下的线条都勾勒出来,与她头顶的男子发髻格格不入。
公西吾压下心头惊异,抬了一下手,后方骤停。他策马过去,甫一下马便解了披风披在她身上。
“师妹总算出山了。”
“没有仓皇地跑到你跟前求救,师兄想必很失望。”易姜微微笑了笑,掖紧披风。
公西吾的确有点失望,却又隐隐地浮出些赞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这样能够一下就猜中他的心思。
“想必之前那一直替我骚扰追兵的人就是师兄吧?”
公西吾点头。
被风一吹,易姜冻得脸色发白,一双眼睛却依旧带着笑望了过来:“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引来齐秦两国交战呢?为了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值得么?”
公西吾的视线胶着在她脸上:“师妹自有师妹的价值,自然值得,何况有我在,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易姜无言,他这样一个人自然事事都安排妥当,万事万物都掌握在手心里,这种威胁根本毫无作用。
公西吾忽然抬手覆在她额头,感到她体温偏冷,弯身将她拦腰抱起就走。
易姜吃了一惊,后方大军还在看着,他却神色如常,就这么抱着她放到了马上,旋即跟着坐了上来,扯动缰绳,继续前行。
“师妹想去仇由?”
易姜僵硬地缩着身子窝在他怀里,盯着他的脸,狠狠撰紧衣角,什么都被他一清二楚,真是烦躁的很。
“可惜魏无忌不会给你帮助了。”
“……”
大约是满足于她神情间的挫败,公西吾眼中竟带出了笑意:“随我回齐国当真就这么难受?师妹真是固执。”
易姜冷哼:“我不愿去还非要我去,师兄也好不到哪儿去。”
“说的也是,你我都不是好相与的人。”
“……”易姜又气又冷,忍不住又缩了缩身子,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在公西吾面前落难,被他看到最狼狈的一面,却总无法如愿。
公西吾有意无意将她搂紧了些,转头吩咐在仇由城外三十里处扎营。
如今秦军就在附近,也只能在仇由城外扎营,此举再好不过。易姜暗暗留了个心思,只不过眼下实在无法思考了。之前太过紧张,又一夜没睡,落水后再冻个半死,现在在缓行的马匹上颠簸摇晃,跟摇篮一样,她眼皮都在打架,只想歪头大睡一场。但只要一想到公西吾就在身旁,她就又强撑着打起精神来。
这一切自然被公西吾尽收眼底。他虽擅长察言观色,但都只限于政事之上,并不在意其他时候他人的反应,此刻却密切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幻,尤其见她一副想睡又强撑的模样,竟觉出趣味来。
也是因为眼下局面才能见到她这模样,一旦她掌控了局面,就不会再这般温顺了,公西吾很明白这个道理。很多年不曾有过愉悦的感受,也许一直都没有过,这感觉来的突兀,好在不算讨厌。
营地驻扎好时,易姜果然还是撑不住睡着了。
公西吾抱着她进了中军大帐,无数齐军注目围观,却半个字也不敢多嘴。
她身上的水渍还没干透,这样睡难免会生病。这军营之中也不可能找个女子出来,公西吾只犹豫了一瞬,便取了自己的干净衣物,紧闭帐门,坐到榻边。
抽开腰带时没什么迟疑,掀开衣襟时也毫无停顿,只在剥去她内里单衣时顿了顿,眼中是她大片白皙的肌肤,指尖触及的温热几乎要灼伤他。
他将干衣为她披上,又给她盖好披风,起身走了出去。
吹了许久的凉风,再回帐中,易姜已经醒了,就坐在榻上看着他。身上的衣裳宽大,但已被她束紧,公西吾稍稍移开视线。
“衣裳是你换的?”
“嗯。”他走去案后坐下,展开一卷竹简。
易姜面无表情:“你我只是师兄妹,这样做很不妥吧。”
公西吾抬眼:“我可以负责。”
易姜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就扬起笑脸:“不用,不过就是看一眼,也没什么。”说着又径自躺下去睡了。
公西吾对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