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睿呕心沥血地盘算着如何撑过难关,重返宥州,继而再夺夏州,不想这时他的亲侄儿李继谈也叛变了,油尽灯枯犹在苦苦挣扎的李光睿就像一盏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支撑了许久的灯火,最后却被人轻轻的一口气给吹灭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结果就是麾下大将失去压制,没有了一个统一的号令。
众将云集中军帅帐,就如今的困境各抒己见,有有要去投降杨浩,反正杨浩是李光岑的义子,就算他上了台,也不会亏待了拓拔一脉的族人;有人则建议继续前行,投向宥州;更有人异想天开,想要杀个回马枪,赶去绥州;至于那些隶属于某一部落势力的将领,此时却是归心似箭,只想带着自己的族人返回自己的部落,至于谁当夏州之主,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不管谁做了夏州之主,总不会灭了那些表示归顺的部落的。
诸将之间意见相左,有的想法更是水火不容,一言不合,就在李光睿的遗体前大打出手,最后一拍两散,各奔东西。
这一来折御勋和罗冬儿要对付那些仍存敌意的人马固然容易了,可是敌人四散而逃,无形中却又增加了他们围剿的难度。有鉴于此,罗冬儿和折御勋两员主将匆匆会唔了一番,就下一步的行动进行磋商。
罗冬儿如今扮的仍是杨浩的身份,一身男装,唇红齿白,与同样一身男装的折子渝往帐中一坐,倒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轾。
双方见礼落坐,折御勋便道:“弟妹,如今情形,其实留少量人马追剿逃逸的敌人,你我主力合兵一处,直取石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石州守军仍在等候接应李光睿,那里虽是易守难攻,但只要我们先行派人抄山间小路过去,请夏州那边出兵应和,内攻夹攻,石州克日可破。不过现在有几个麻烦难以解决,愚兄想来想去,觉得如今还是稳妥一些的好,是以请弟妹来一齐商议。”
前日杨浩孤军追杀李光睿的余部中伏被困,折御勋部损伤极微,却不肯赴援,冬儿虽竭力维持着大局,但是私底下两军之间的气氛非常紧张,折御勋也不敢再套近乎,只以杨夫人称之,如今杨浩脱困,两军又戳力同心共同对敌,合作十分默契,气氛重又融洽起来,他这称呼不知不觉便也亲近了些。
冬儿颔道:“大哥请讲。”
折御勋丹凤眼微微一眯,捋须说道:“弟妹,我部粮草已然不多,恐怕支撑不到石州了,一鼓作气固然爽快,可粮草不继,却是大患。而且李光睿已死,大势已然逆转,我想……求稳的话,不如暂时收兵,所以想问问弟妹的意思。”
罗冬儿道:“大哥所言甚是,由于投靠过来到夏州军队甚多,我部粮草消耗的更快,军中存粮已然告罄,我也正想与大哥商议收兵之事。而且,这些投诚的军队数量如今已超过了我本部人马,他们刚刚归附,忠诚还很成问题,一旦遇到挫折,难保不会有人反戈一击,唯今之计,我也觉得还是暂时收兵为妥。”
折御勋一见二人意见一致,不由大喜,二人计议了一番暂且收兵的事情,便又问道:“如今还没有老三的消息?”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折子渝飞快地瞟了罗冬儿一眼,耳朵悄悄地竖了起来。虽说她收到的情报中,杨浩始终下落不明,可她还是期望着能从罗冬儿口中听到一点希望。
罗冬儿脸色一黯,轻轻摇了摇头,帐中顿时寂静下来。
过了片刻,罗冬儿强自一笑,说道:“还好,没有坏消息,就算是一个好消息吧,骆驼岭那边可打听到消息了么?”
罗冬儿这样一问,折御勋的脸立即黑了下来:“嘿!骆驼岭,骆驼岭!”他“啪”地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
罗冬儿诧异地看了看折子渝,折子渝轻轻一叹道:“杨将军……目中流矢,矢上有毒,以致晕迷不醒,其部将登时溃散,扶了杨将军急返麟州去了。”
折御勋怒道:“他受了重伤,我不介意他返回麟州,可是多少该给我们通报一声消息吧?留他守在骆驼岭,他居然不声不响地逃之夭夭了,把我们的腹背留给了李继筠。李继筠偷袭银州,亏得丁先生回来的及时,以致银州未失。可是你的女我却……
嘿!李继筠袭银州也罢了,如果当时我们不曾烧了李光睿的粮草,老三不曾机智脱困,这时腹背处出其不意地杀出李继筠的人马,今日一溃千里,四散逃命的就该是我们了。杨崇训,真匹夫也!”
折御勋越说越气,正怒不可遏的当口儿,一名亲兵悄悄走到了帐口,一见大帅正在怒,站在那儿不敢说话。折子渝转眼看见,问道:“什么事?”
那亲兵抱拳禀道:“禀大帅、五公子,麟州杨将军麾下李安、杨小幺、杨大宝、卢永义四位将军求见。”
折御勋大怒道:“这个时候他们来做甚么?不见!”
折子渝眸波一转,问道:“他们可曾说些甚么?”
那亲兵道:“四位将军是反缚双手,被人押来的。押他们来的人来说……杨将军受箭创后昏迷不醒,几员部将急拥主帅逃返麟州,竟未向大帅和杨帅通报军情,险酿不可挽回之大祸。杨将军羞愧难当,只是因伤势过重,不能亲来负荆请罪,是以绑了这四员将,杀剐刑罚,听凭大帅处置。”
折御勋冷笑道:“三家结盟,联手出兵,本该同进同退,战场上,胜败乃常事,败则败矣,然而一则便落荒而去,弃盟友于不顾,如此作为,实在令人齿冷,如今战局已定,还来请的什么罪?他杨家的兵将是他杨家的人,我折某可管不着,请他们回去吧,请罪之说,折某当不起。”
说起来,杨崇训兵败急退,无暇通知杨浩和折御勋,折御勋部并未因此遭受什么损失,他纵然恼火,也未必就愿意与这多年的盟友就此拆伙。可是杨浩这一方却不同,如果他早早的通报消息,让杨浩一方得知后方有一支敌军已失去牵制,银州未必失守。如今银州虽失而复得,可是杨浩的女儿杨雪却下落不明。眼跟前就坐着杨雪的亲娘,折御勋不管怎样都要做做姿态的。
那亲兵并未立退,见大帅恼怒,便向折子渝望去,折子渝一双明眸却已瞟向罗冬儿。
罗冬儿静静地坐了许久,忽尔展颜一笑,轻轻站起身来,说道:“大哥,主帅生死不明,从属难免惊慌失措乱了阵脚,我尽出兵马,银州空虚,还不是因为一样的原因?杨将军浴血奋战,阻挡李继筠部数日,若非如此,我们未必能一心一意应对前敌,取得今日这般战果。杨将军的部将纵有些不是,我们也不会待之过于苛刻,不如你我出营,将四位将军接进来吧。”
折子渝明媚的双眸中顿时异采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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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这场错综复杂的大战,攻守之势瞬息数变,以致草原各部传说纷纭,这个部落还在流传着李光睿十万大军围困银州城的消息,那个部落已在流传夏州失守、李光睿大军溃退的传闻。这个部落说杨浩中计失陷于无定河畔生死不明,那个部落就说杨浩烧掉了李光睿粮草,现已趁胜追击。
消息的闭塞,使得各种相左的传闻在整个草原上传来传去,弄得人们无所适从,无法深入战场的朝廷探子更是无法搞清楚谁胜谁败,以致各路探马送往汴梁的消息也常常是相互矛盾的,这一边刚说杨浩大获全胜,那一边就说李光睿取得大捷,消息莫衷一是,从侧面也印证了战局的变幻莫测和激烈程度。
赵光义自从回了京城,家事国事天下事,折腾得他不胜其烦,西北的杨浩更是让他时而欢喜时而忧,这皇帝做得也不快活。直到最近一封秘报从银州传来,确认杨浩中伏脱困时已数日,迄今仍下落不明,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赵二叔才着实地高兴了一回……
此时,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杨浩正和扮成羌族妇人的女英,扮做一对夫妻,赶了一辆驴车,走在返回银州城的道路。
杨浩病逾之后,立即便向小东夫妇告辞,此时距离集市尚有三天,可杨浩归心似箭,哪里等得,小东嫂子只好带着他们一家三口赶去集市。
这个集市也在一处山坳里,不过这处山坳不是死的,两头都有道路,可以通向更大的城镇。因为集市之期未到,这里只有在此定居的十来户人家。杨浩向他们打听山外的情形,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杨浩无奈,只得摸出身上仅有的一点玉饰,想换了那户人家的驴车出山。
他衣上的这玉饰虽小,却是价值万金的极品好玉,可惜那山民不识货,见这汉人想拿块石头换他的驴车,他是万万不肯答应的,杨浩便把自己的腰带送了给他。他这腰带名匠做工,饰以金扣,整条腰带的价值远远高于金扣自身的价值。
杨浩也不知这腰带落到那山民手中,会不会被他干出买椟还珠的蠢事来,不过那驴车倒是换到手了。
说起杨浩身上的玉饰和腰带,一直就在他的身边,由此也可看出小东夫妇的纯朴,这些山间猎户虽然爱财,却是取之有道。杨浩向小东嫂子再次承诺一旦安全返回,一定使人再来酬谢,这才起身上路。
瘦毛驴儿承受不起三人的重量,女英抱着孩子坐在车上,杨浩便执鞭干起了老本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倒真像回门探亲的一家三口。
“驾!”
马鞭一挥,在空中炸出一个清脆的鞭花,女英坐在车上,怀里抱着雪儿,悄悄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熟练的赶车动作,眸中一片痴迷。
他真的好厉害,要说文,他做过宋国的鸿胪寺卿,同许多博学鸿儒打交道,连徐大学士都对他的聪明睿智感到头痛。要说武,才短短几年时间,他就从无到有,拥有了一支强大的军队。现在看来,他赶车这种事情都这么的熟练,简直让人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他会的是真正的本事,而不是吟风弄月、无病呻吟的东西,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想到这里,女英脸上一热,她真不知道,杨浩居然那么厉害,简直是需索无度,神勇无比。被他欺侮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炸开了来,炸成亿万碎片,然后飘飘缈缈的又合为一体,那种感觉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她从来也不知道恩爱缠绵的时候,会有飞一般的感觉,好羞人的感觉……
“哈,前面……”
杨浩转过山角,瞧见前面一条大道,不禁喜出望外,急忙回头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这一回头,恰好迎上她痴恋缠绵的目光,那种又羞又喜、安恬满足的幸福神情,是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的,那焕的光采,仿佛她今天才做了新嫁娘一般,杨浩不由住口。
女英未料到他突然回头,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顿时腼腆地垂下头去,杨浩见她连颈子都羞得红了,不禁有些好笑,打趣道:“怎么,没见过我这样的美男子么?”
女英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轻啐了一口,神色倒不是那么羞窘了,杨浩扬手一鞭,笑道:“喜欢看,以后有得是你看,只要你看不厌就好。”
女英脱口说道:“看不厌,看一辈子也不厌。”
这句话下意识地说出来,女英登时羞不可抑,杨浩心中一荡,可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前方有人大喝:“站住,打劫!”
杨浩听了急忙回头,下意识地去摸佩剑,这一摸却摸了个空。
杨浩从女英那儿了解的情况是银州被人奇袭失陷,可是杨浩从陶谷废墟脱困时尽管还不知道折子渝已烧了李光睿的粮草,但是也知道自己成功脱困,对李光睿的士气又是一次沉重打击,他不可能支撑太久,崩溃只是时间问题,银州哪里来的敌兵,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却不认为能瞒过前方重重眼线奇袭银州的兵马能有多少人,他们能奇袭银州,却未必守得住银州。
尽管如此,因敌情未明,杨浩还是尽量小心,扮成了羌人百姓,用驴鬃粘了满脸的大胡子,那柄紫电剑也放到了车底,并未带在身上。这时一把摸空,省起自己如今所扮的身份,杨浩便向身后悄悄打个手势,安抚住女英,同时向前看去。
只见前方站着四个破衣烂衫的汉子,手中执着长矛弯刀,背上还背着弓,如果不是这套行头太过破烂的话,瞧来倒像几个军卒,这些天大战频繁,有些落单的兵卒做了剪径的强盗也是可能的,只是不知他们是银州辖下,还是其他哪一路的人马。
杨浩做出一副畏怯的模样,战战兢兢地道:“几位……几位大王,小人身上没有钱。”
领头一个强盗瞧瞧他的样子,呸了一口,没好气地道:“谁说老子要劫财?”
杨浩露出一副更加吃惊的模样,回头看看女英,见她头一直低着,配合着自己的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忙又说道:“几位大王,我家娘子……我家娘子长得很丑,哪里入得了几位大王的法眼。”
他一面说,一面四下打量,不见还有其他的强盗,料来这贼伙也就只有这么四个,他正准备把这四个剪径的蟊贼拿下,就听那领头的强盗更加没好气地骂道:“呸,谁说老子要动色?”
杨浩正欲动手,一听这话不禁有些纳罕,忍不住好笑地道:“那么诸位大王要打劫甚么?总不会是要打劫脚底板吧?”
领头的强盗大怒,刷地一下举起大刀,骂道:“混帐东西,好大的胆子,还敢消遣军爷,说!你们是住在山里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