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特点的各种文学性说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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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自然是没有的,是人们“创造”了灵魂不死观念之后,又演化出的一种观念:有所行动,起作用的灵魂,被称为“鬼”。灵魂是抽象的,鬼是具体的。

关于灵魂观念的形成,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总结》中有概括的论述:

“在远古时代,人们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构造,并且受梦中景象的影响,于是就产生一种观念:他们的思维和感觉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时就离开身体的‘灵魂’的活动。从这个时候起,人们不得不思考这种‘灵魂’对外部世界的关系。既然‘灵魂’在人死时离开**而继续活着,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设想它本身还会死亡;这样就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这种观念,在那个发展阶段上绝不是一种安慰,而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并且往往是一种真正的不幸。”(《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219页)

灵魂不死的观念,只是抽象的,泛说众多类似现象的。要称说已死的某个具体的人的灵魂对活着的人的具体影响事为,再同语言结合起来,就叫做“鬼”。

“鬼”字与繁体的“兒”字非常相近,“儿”也就是人,是活着的人,鬼是已死的人。“鬼”字与“兒”字写法的最大区别,是“鬼”字中多了个“厶”,它就是“私”字的最早写法。“公”与“私”反义。“公”是公开,明显;“私”便是阴暗、隐蔽。人死后埋在地下,便是隐蔽、幽暗的事理,所以“鬼”字中有“私”字。为什么读成guk这个音呢?与“归”之意有关。人都会梦见已死的人,也就是已死的人又回归到人世,于是用“归”的音与义来称呼,而谐音为“鬼”。

《说文解字》的解释:“鬼,人所归为鬼。”

《礼记.祭义》:“众人必死,死必归土,此谓之鬼。”

《尔雅.释训》:“鬼之为言归也。”

战国时的书《尸子》:“古者谓死人曰归人。”

李白《拟古》之九:“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陆游《逆旅行》:“古者谓死为归人,此身未死均是客。”

作为词语和文字的“鬼”,仅是从人死埋入地下而创造的,它的历史比起灵魂不死而为鬼的观念要迟得多。但语言和文字要简单、稳定的多,灵魂不死为鬼的观念却是有许多空白或相关事理,可以作继后的补充而丰富它。丰富的目的,是要具体、细致、有力的证明鬼是真实的,真正有鬼。所使用的方法却是文学的,从人已死而埋的种种类推的相关事理,说鬼有些什么特点。

对于迷信观念重的人来说,那些特点确实更使他们相信有鬼而怕鬼。但是,我们把鬼的各种所谓特点都认真的思考一番,却也会发现,原来都是这样的类型:假设有鬼,鬼可能是这样的。由此反而证明了:鬼本是没有的。

人类在远古时期,出于对自身的不了解,形成了灵魂不死、死而为鬼的观念,这在世界各个民族都是相同的。迷信的人要用文学的方法把鬼说得绘声绘色,让人信其有。作家也会用鬼的文学形象为主题、情节服务,也会吸收迷信的说法,甚至也会“创造”鬼的特点。二者合流,互为推助,难以分清。总之,在我国对鬼的文学创作甚为普遍,成为鬼文化中一个主要内容。这在世界上却是很具特色的。

下面把我们的文学的鬼的形象的主要特点,通过具体事例作分析和欣赏。从中可以看出这种种说法的来历或根据,也就可以看出它们的矛盾和破绽。

第一种说法,鬼无影子。

著名的古剧《牡丹亭.圆驾》中父亲竟然不认复活的杜丽娘,坚持说她是女儿死后变的鬼,皇帝只好下旨作“人行有影,鬼形怕镜”的检验,结果是:“镜无改面,委系人身。有踪有影,的系人身。”

《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叙白娘子盗取临安府库银与许宣准备结婚,案发,许宣被判苏州城营做劳役,白娘子赶来救助。“许宣道:‘你是鬼怪,不许入来。’那白娘子与主人深深道了个万福,道:‘奴家不相瞒,主人在上,我怎的是鬼怪?衣裳有缝,对日有影。……’”

同书《金明池吴清逢爱爱》中:“那三个正行之际,恍惚见一妇人……道他是鬼,又衣裳有缝,地下有影。”

同书《福禄寿三星度世》中:“见那女娘身穿白衣,……道:‘官人……你不得疑惑,我即非鬼,亦非魅;我乃是人。你看我衣裳有缝,月下有影,一声高似一声。我特地赶你来。’”

这三例也都是从鬼在日光或月光下有影为前提,辩说自己不是鬼。实际上,中间一例正是人死后所变的鬼,另二例各是白蛇和白鹤修炼所成精怪。各种精怪是动物所变,动物本身有形体,有影子,变成人形,也仍有影子。中间一例,小说中说明:“奴自身亡之后,感太元夫人空中经过,怜奴无罪早夭,授以太阴炼形之术,以此元形不毁,且得游形世上。”感太元夫人是道教的一位女神,所谓“炼形之术”,即尸体不朽,有体才能有影。这便对比出,人死而尸体朽坏,形体不存,变鬼也就无影。可见这是从纸上“推理”而来,并不是真有鬼而无影。

但是,这种推理恰巧露出了破绽。尸体埋得严密的,几十年、几百年可以完好不朽坏。如1972年出土的马王堆汉代女尸,肌肉还有弹性。一般埋葬的尸体,也有十多年即朽坏的。而人一死就变成鬼,形体尚存已无影,便矛盾了。俗语:“捏下的不圆,编成的不像。”正是说假话顾了此就失了彼,总有破绽。

再深追一层,所谓鬼无影的说法其实是从神仙无影的说法移借来的。

大约汉末成书而托名刘向所著的《列仙传》中说,有个叫玄俗的仙人善治百病,河间王得瘕病,服了他的药,打下十多条蛇。河间王的一位老管家说,他父亲在世时曾见过玄俗,“俗之身无影。王乃呼着日中看,实无影。”这就是神仙无影的第一例说法。三国魏左冲《魏都赋》:“常山平干,钜鹿河间,列真非一,往往出焉。昌容练色,犊配眉连,玄俗无影,木羽偶仙。”印度佛经也有神仙无影的说法。隋代所译的《起世经》有“诸天十别法”,是辨认现世的天神的十种方法。第六种即:“诸天之身,有形无影。”

说神仙无影,本是意料中事。人经修行,死后灵魂升天为仙。灵魂无形,因而无影。道教典籍上承《列仙传》玄俗的个别特说之例,从而推广为一切仙人都无影。玉函山房所辑《地境图》中说:“人行日月中无影者,神仙人也。与俗合体,故居日月中无影,履霜无迹,火中无影也。”但这里又露了马脚。它说因为神仙“与俗合体”,即与日月已合为一体,因而无影,又与尘俗之世合为一体,因而下降人间后,在火即光照之下也无影。可见写书的迷信专家已不知道无影之说的实际原因是什么,只好胡说“与俗合体”这种不可思议的话。

第二种说法,鬼衣无缝。

上一种说法中的例子,往往是以“衣裳有缝,对日有影”并言的。清人长白浩歌子《萤窗异草》三编卷一《挑绣》:“众见其衣有缝,其行有影,不敢臆定为异类。”也是从鬼衣无缝作对比。

《太平广记》卷488《尹儿》(出自《广古今五行记》),说宋代一个姓尹的孩子一人在家,来了五个人,“尹儿看其衣悉无缝”,不久就黑云满天。其中为头的一个人说,明天他们还要来,结果明天下了大雨,淹塌了许多人家的房子。有一条三丈的大鱼挡住水流,尹家的房子未被水淹。原来昨天来的那个为头的人就是这条大鱼所变,暗示他们要预防水灾。这是精怪变人后衣服也无缝,显然是从鬼衣无缝而泛说。

实际上鬼衣无缝是从神仙“天衣无缝”而仿说。而“天衣无缝”并不是说衣服没有开口、缝子,它等于说“天衣不缝”,不是经剪裁而用针线缝制。是浑然天成的。“缝”是动词。

《太平广记》卷68《郭翰》(出自《灵怪集》),叙天上织女下到凡间与郭翰有情好之缘。郭翰“徐视其衣并无缝,翰问之。谓翰曰:‘天衣本非针线为也。’每去,辄以衣服自随。”而说鬼衣无缝,却改变成没有开口之类的缝子,或结合之处。“缝”成了名词。

如果再深入追问。现在机器生产出的绒衣、线衣之类,也是有缝的,古人岂能想象无缝的衣服?原来这所谓的无缝,又是指的人的皮肤。人死后一定时间,衣服朽坏,化为乌有,赤身露体。皮肤是肉的外表,外表也比喻为“衣”。如说药片的糖衣、麦粒打碾前的麦衣。佛教把人不受各种“惑”的沾染影响,保持思想的纯真无邪,用刚从母体分娩的“赤子”来比喻,叫穿“娘生裤”:娘生下来就穿的裤子,那裸露的男女阴,也没有羞耻而见不得人的。

第三种说法,鬼体冷、火冷、饭食冷。

《世说新语.忿狷》中一个小故事说:晋代司州剌史王胡之在一个下雪天有事到朋友王螭家中去,说话冲撞了王螭,王螭一脸的不高兴。他干脆拉住他的胳臂说:“你难道还能不给老兄考虑吗?”王螭推开他的手说:“你冷的与鬼手一样,却硬要拉人的胳臂,真讨厌!”当时俗说鬼体冰冷,手冰冷。

《太平广记》卷328《陆庆馀》说陆庆馀在冬天见一群鬼环火而坐,“讶火焰炽而不暖”。卷331《薛矜》说薛矜到了一个坟墓中,“觉火冷,心窃疑怪”。由鬼火冷又生出鬼火不明的说法。《薛矜》中说,“见一灯,火色微暗,将近又远。”卷330《王鉴》:“令取灯而火色青暗。”李贺诗《感愤》之三:“漆炬迎新人,幽旷萤扰扰。”又《南山田中行》:“鬼灯如漆点松花。”用“漆”形容坟墓中的鬼灯,即虽有灯,仍漆黑一片,有的人易误解成是用漆点灯。

《太平广记》卷355《刘骘》说一个叫乌头的女子十七岁死亡。三年后她的姐姐却在一家的宴会上见到她。她的哥哥又去看望她,她说:人家都说我是鬼,哥哥要证明我是人呀。哥哥细作观察,虽“容貌如故”,但“举止轻捷”,“恒夜作至旦”,“饮食必待冷而后食”。这后面三种情况,透露出她正是鬼。

鬼的这些特点,都是从尸体在墓中,黑暗而冷来说的,也就是“阴”的具体化。鬼火冷而不明又是从地上积年朽骨所含的磷在夜间散发的暗光、冷光而言,把它改移在墓中了。

说鬼要等饭食冷后才吃,一般的原因是人们祭祀已死的亲人,大致都有一定的仪式,做成的饭菜都已经凉了,拿到坟墓上设祭的,更都是凉的了。特殊的原因是寒食节。俗传为纪念被火烧死的介子推,人们在此日不举火,要在前一天把饭菜做好。后来变成祭祀亲人的节日,活人都是寒食,祭奠的饭菜也是寒食。个别人使小聪明,便由此说鬼的饭食从来都是冷的。

第四种说法,鬼体轻,走路无痕迹。

上面所叙最后一例,说鬼“举止轻捷”。《太平广记》卷358《齐推女》叙此女生小孩时死亡,多年后她的鬼魂与丈夫相见,她让丈夫请巫师作法术,使她“复活”,又与丈夫恩爱如同以前,并且“生子数人”。亲友中有些人知道这一经过,以为她仍是鬼魂,不是死而复活。留心细看,结论是:“他无所异,但举止轻便,异于常人。”

《牡丹亭.圆驾》表演鉴定杜丽娘是死而复活,还是鬼魂时,除用镜现形,太阳光下看有影之外,还让她走路,结果是“一般儿莲步回鸾印浅沙”。从在沙上也有脚印而充分证明她真是死而复活。

著名的《宋定伯捉鬼》也有这类情节。宋定伯骗得鬼把他背上走路,鬼背了几里路说:“你怎么这么重?你不是鬼。”宋定伯说:“我是新变的鬼,所以身重。”骗得鬼相信了。轮到宋定伯换着背上鬼时,确实轻得全然没有分量。

鬼无影,身轻,走路无脚印,三者同一事理,本都从尸体朽化不存而言。

这种说法历史已久。《左传.文公二年》叙,在公庙祭祀之时把后继国君、又是弟弟的鲁僖公的灵位放在是哥哥而又是传国君之位的鲁闵公灵位的前面,这是不合宗法礼仪的。一位崇敬僖公的大臣强辩说:“新鬼大,故鬼小。先大后小,正合顺序。”本是说:新死的国君,骨尸未化,显神灵验;早死的国君,尸骨已朽,魂灵渺茫。新死之鬼地位重要,早死的鬼地位较小。这里正隐含着新鬼旧鬼体重的差别对比,后代传奇故事的作者利用了这个历史典故创造成作品有趣理的情节。

第五种说法,鬼个子小。

干宝《捜神记》卷五《赵公明参佐》中叙地狱将军赵公明的参佐“其从者数百人,皆长二尺许,乌衣军服,赤油为志。”这些从者就是地狱的鬼兵,也就是鬼。二尺许,言身短。

梁陶弘景《真诰.甄命授》:“吾近承南真命,推缚尽执也,小鬼头不制服,岂足忧?”是说不能制服一个一般的鬼,不是特指鬼中间的小的。又元剧《张天师》第三折:“小鬼头,我有何公私过犯?”是质问来勾魂的鬼卒。按理,鬼兵也应选身高体壮的,不会专选最小的鬼。常语“阎王爷好见,小鬼难见”,正是说守卫鬼卒及各级鬼官难见。小鬼,都是从鬼矮而言的。

许多方言中“鬼”的称名中带有“矮”字。例如浙江金华说“矮子鬼儿”,长沙叫“矮路子”,“矮老倌”,广西柳州叫“矮老子”,湖北一些地方叫“矮骡子”。湖南娄底叫“眼老子”,“眼”是“矮”的音变。福建建瓯把黑无常叫“矮身”、“矮老爹”,而把白无常鬼另叫“高身”、“高老爹”。福州把黑无常叫“矮八”,民俗说它身长三尺,把白无常鬼叫“悬哥”。武汉把矮人说成“矮短鬼”,南昌、建瓯都把矮人说成“矮子鬼”,自然是以鬼矮为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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