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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集》卷二有《愈膏肓疾赋》。《中华书局》1979年版对它的题解是:《成》十年《左氏》:晋景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肓,鬲也。心下为膏,公借此以论治国之理焉。晏元献尝亲书此赋云:肤浅不类柳文,宜去之。或曰,公少时作也。
《柳宗元集.附录》专有《辨伪杂录》,对此篇的辑录是:
此赋肤浅不类柳文,宜去之。(晏殊语。见本书本篇题下注)
校点者按:音辨、五百家、世彩堂、济美堂、蒋之翘本题下注及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七《柳州文可疑诸篇》亦有此说。即:
其词气似柳少作,未谨洁奥峭耳。(何焯《义门读书记》)
此非柳文,他唐人为之耳。(吴汝纶《柳州集校勘》)
可见古代许多学者认为《愈膏肓疾赋》是伪作,而今人却对此沉默不语。笔者则认为此篇就是柳宗元的作品。
认为是伪作的唯一理由是:“肤浅不类柳文”。这可以指两个方面,首先是内容一般化。何焯认为“其词气似柳少作,未谨洁奥峭耳”,实际也是同样的理由,只不过不认为是伪作罢了。这个理由是不符合实际,因而不能成立的。
《愈膏肓疾赋》内容正如题解所言,是就《左传》著名的“膏肓”典故而论治国之理。即与柳宗元许多文章所反复申述的一致。如《答贡士元公瑾论仕进书》:“励才能,兴功力,致大康于民,垂不灭之声。”《寄许京兆孟容书》:“唯以中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送娄图南秀才游淮南将入道序》:“好求尧、舜、孔子之志唯恐不得……遇行尧、舜、孔子之道唯恐不慊。”可见并非内容一般化。而且具体来说,《愈膏肓疾赋》是论在如桀纣那样的昏君时,大忠大贤之臣也要、也能治国。这尤其新颖而深刻。
《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桴于海。’”“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论语.泰伯》:“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卫灵公》:“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孟子.尽心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是一般贤良忠臣奉行的原则,它自然是高尚而从来无可非议的。而《愈膏肓疾赋》却对此另提出一个补充而提高的思想境界:在“穷”的境遇下也要求“达”;宁肯牺牲自己,也要使桀纣那样的昏君治国。这就是柳宗元所景仰的《离骚》的精神:“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为了表现这个新的论题,柳宗元对“膏肓”典故在细节方面有四处修改。
《左传》原典故的起点是“公疾病”。柳文变异成为:“景公梦疾膏肓,尚谓虚假,命秦缓以候问,遂俯伏于堂下。公曰:‘吾今形体不衰,筋力未寡,子言其有疾者,何也?”’明显的把有重病这个事实隐蔽了,而且把景公写成讳疾忌医的人。这是最关键性的改变。原文在医缓说了“疾不可为也”之后,是:“公曰:‘良医也。’厚为之礼而归之。”如此结束了这个典故的叙述。而柳宗元《愈膏肓疾赋》增加了医缓说“针灸不达,诚死之端”一层,使原文的“疾不可为也”更具体化。是第二处修改。又增加了景公对医缓的讽剌:“哂彼医兮,徒精厥术,如何为之可观?”医缓又有“膏肓之疾不救,衰亡之国不理”的辩驳。把治病与治国联系起来,是第三处修改。
第四处修改是在“膏肓”典故中增加了以“忠臣”品名的人物:“爰有忠臣,闻之愤怨,忘废寝食,擗標感叹。”此忠臣感叹议论的主旨是:
“善养命者,鲐背鹤发成童儿;善辅弼者,殷辛、夏桀为周汉。……丧亡之国,在贤哲之所扶匡;而忠义之心,岂膏肓之所羁绊?余能理亡国之刓弊,愈膏肓之患难。余今变祸为福,易曲成直。宁关天命,在我人力。以忠孝为干撸,以信义为封殖。拯厥兆庶,绥乎社稷。一言而荧惑退舍,一挥而曦和匪昃。桑榖生庭而自灭,野雉雊鼎而自息。诚天地之无亲,曷膏肓之能极?”这样就完成了否定历来“治国在天”的宿命论,而新立“治国在贤”的人定胜天论。文章以医缓对此忠臣的赞叹与鼓励而结束:“佐荒淫为圣主,保夭寿为长年。皆正直之是与,庶将来之勉旃!”
可见《愈膏肓疾赋》不但不是伪作,而且应是柳宗元的一篇重要作品,受“伪作”说的影响,研究者对此篇都不注意。
说《愈膏肓疾赋》不是伪作,还有一个证明,就是柳宗元《非国语下.医和》。它是对《国语.晋语八.医和视疾》而作否定评论的:
平公有病,秦景公使医和视之。赵文子曰:“医及国家乎?”对曰:“上医医国,其次疾人,固医官也。”文子曰:“君其几何?”对曰:“若诸侯服,不过三年;不服,不过十年。过是,晋之殃也。”非曰:和,妄人也,非诊视攻褽之专,而苟及国家,去其守以施大言,诚不足闻也。其言晋君曰:‘诸侯服,不过三年;不服,不过十年。’凡医之所取,在营卫合脉理也。然则诸侯服,则营卫离、脉理乱,以速其死;不服,则营卫合、脉理平,以延其年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