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复合词的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及其理据性(2 / 2)

驴年马月:指不可知的年月(就事情遥遥无期,不能实现说)。按,民俗以十二生肖指称年代,而生肖中无驴,因而指不能实现。不用生肖说月份,“马”谐音“吗”,口语中是“什吗”的省说。“吗月”即何月、不可能有的那个时间。一问一答的“什吗年月?没有的年月。”

福州话,千一:谑称男女之间交朋友。按,是“一千;一百”的省说。“千、寻”同音异调;“百、仈”同音同调,仈之义是认识。如此,“一寻;一仈”:一个找寻;一个认识了的交朋友。

西安,蛇腹子:蜥蜴。按,趣说它是蛇胎生的儿子,对比蛇蛋孵化的才是蛇。只有三个字,却用神话的异想天开的思维编制谜语,既荒诞而含有真实。它的真实意思是:壁虎“舍弃”尾巴;再“滋生”一个新尾巴。即它是“折(或:舍);复滋”的谐音。

北京,抓住李二的胡子:谐音“抓住理儿;得呼、指”。呼、指,即指点、评说。

第九种,深层结构的字序有颠倒。

合龙:修筑堤坜或桥梁等从两边施工。最后在中间接合。按,实际是说:拢合。成龙配套:配搭起来,成为完整的系统。按,实际是说:拢成配套。一条龙:1比喻一个较长的行列。2比喻生产程序或工作环节上的紧密联系或配合。按,实际是说:拢成一条。

龙卷风:风力极强而范围不大的旋风,形状像一个大漏斗。按,实际是说:卷成窿洞的风。

羊角风:癫痫的统称。按,“风厥样”的谐音又倒序。头眩、昏迷、痉挛等症状,中医以“厥”统称。另名“羊痫风”,是“风痫样”的谐音。

二郎腿:坐时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按,这种坐姿比较随便,两腿或上面的腿会晃荡。由“腿儿浪(荡)”谐音又变序作“二郎腿”。西安话更趣说成“二郎担山”,是“浪而弹闪”的谐音。

第十种,词的多义是不同的理据和深层结构。

龙骨:1鸟类的胸骨,善于飞翔的鸟类这块骨头形成较高的突起。3船只、飞机、建筑物等的像脊椎骨和肋骨那样的支撑和承重结构。按,1时谐音“隆”,指突起。古代把高鼻子叫“龙准”,把眉骨突起叫“龙颜”,便是如此谐音,古今相承。3时谐音“拢”,言合拢的主干结构。

顶牛儿比喻争执不下或互相冲突。按,羊、鹿以角相顶更要多见,更典型,为何不以比喻?实是“顶拗”的谐音复说。顶牛儿2:骨牌的玩法,轮流出牌,点数相同的一头互相衔接。也叫接龙。按,是谐音复说“顶纽”。“纽”犹言“扣”,即扣合。“接龙”中仍谐音“拢”。

福州,二五:指人狡猾、耍赖。按,“二”由“鈮”谐音:黏性。“五”由“仵”同音同调谐音,义为狡猾。南京,二五:头脑不开窍或行为不知趣。按,二x五=十。谐音“实”,指不开窍等情。

第十一种,译音词也有了深层结构。

香港,踢死兔:晚间穿用的无尾礼服。英语tuxedo音译词。

音译词无理据可言,一般说来用字还要避免自成另一义的歧解,而“踢死兔”恰是相反,特意成此趣名。谐音造词方法也渗透到谐音词中了。这类词又:迷你裙、伊妹儿、可口可乐等。

以上这些词语大多数来自方言俗语,有的还具有系列性。由于真实理据及深层结构隐蔽,语言界缺乏研究,所以往往被误释成比喻。

(原载《陇东学院学报》2006年第4期)

补说

上海文化出版社2002年9月出版的易中天《西北风,东南雨——方言雨与文化》。其中有《外语与方言》一篇,说到“阿飞”:

“洋泾浜如此这般一普及,有些词就变成了上海话,不再是英语了。比如阿飞则从英语fly来。美国人把二十年代后出现的城市不良青年叫做苍蝇(fly),而fly本意和常用意义是‘飞’。吴语喜用‘阿’字,如阿哥阿姐,阿公阿婆,阿猫阿狗阿木林,就连那些印度锡克族警员都被称作‘红头阿三’(英国人招呼警员常以isay开头,这些人又都头缠红布),则fly当然也就是‘阿飞’了。”

但这种解释是不能成立的牵强附会而哗众取宠。fly,按音,只能与汉语的“副类”之类的音对应,而不能与“飞”之类对应。fly中又没有“阿”之音。所谓“红头阿三”,在当时并没有“阿飞”的另一称名,他们也并不是“不良青年”。

方言趣难词误人又悟人各地民情风俗、方物特产多有特点,让人品味叹奇。方言的谐音趣难词也有同样情况而更有智趣。或表里不一,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要说此,却有意说成彼。要你先信彼而误,更要你悟出未言的确此。词语如谜语,如捉迷藏,有智趣的欣赏性。笔者继《中国俗文化研究》第三辑拙文《详释“两头蛇、三脚猫、乌眼鸡”等系列词语》,再以此文论证。

普通的油炸蚕豆,方言或叫兰花豆、莲花豆,多种方言词典都信误而不知趣。“兰花干子”“兰花手”两词类似。这倒是“大水吹了龙王庙”,“多年的接生婆,倒把娃娃的牛牛当脐带子割了”。反映了方言词研究的疏忽失误。本文就李荣主编《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地方分卷对这三组词的解说作调查,辨析误释,欣赏趣难。对词典编纂者恕不系名。

《贵阳方言词典》:“兰花(胡)豆:一种蚕豆做的小吃,将蚕豆上部划开成四瓣,炸后形若兰花,故名。”

《杭州方言词典》:“兰花豆儿:蚕豆浸泡后沥干,宽的一端用刀切开,放入油锅中炸,会裂成四片,状如兰花,故名。”

《上海方言词典》:“兰花豆:一种经过加工的蚕豆。在蚕豆尾部剪一刀,油炸时蚕豆裂成数瓣,形似兰花。”

《宁波方言词典》:“兰花(矮)豆:用带壳蚕豆加工而成,尾部剪一刀,油炸后开裂成四瓣,像兰花的形状,故名。”

《苏州方言词典》:“兰花豆:用半干的豆瓣用刀劈开油炸制成,状如兰花。”

以上解说相近,是第一种。或说先将豆划成四瓣,即划四刀,炸后可形如兰花。或说只划一刀,炸成数瓣,如兰花。或不言划几刀,但炸后裂成四片,状如兰花。或说仅把豆体劈成两半。大同小异。

先划几刀可不究。即令一刀不划,炸后也有开裂,但不是互不相连的几片。也会有完全分离成或大小几片的。水浸沥干,是为了豆体均匀地变软。用刀划,是为了油炸时划裂处变长变深,油汁均匀渗入,豆体大为酥软。用刀划,不是为了炸成某种花样,更不可能炸成兰花之状。兰花共三瓣,花瓣窄长,顶部略尖,基部开裂间距极大。油炸大豆裂成数片,或开裂而仍相连,都是什么花也不像;专像兰花,从何说起。

《南昌方言词典》:“兰花豆:食品,油炸后,裂开的样子有点像兰花。”

这又是一种说法,打了折扣,仅仅是“有点像兰花”

《温州方言词典》:“兰花豆:将蚕豆经水发后切口和油汆而制成的一种食品。因豆皮开裂卷起,豆瓣呈米黄色,如兰花。”

这又是第三种说法,因豆皮开裂卷起像兰花之状,而不因豆体裂成四瓣或数瓣。因豆瓣米黄色,似兰花之色。但豆皮卷起实难像兰花。而兰花却是黄绿色,并非米黄色。

《济南方言词典》:“兰花豆:油炸蚕豆,炸前要有切口以使炸后开裂。”

所加的花边或仅是连续的弧线。而于都此食品的“麻花”状,也自是条形而扭曲。如此看来,所谓“兰花根”,实是谐音指称:如一根多股拧合成的缆绳。一种词典对“兰花”误释,另一种词典避释。两种词典对“根”都避释。而趣名正是要人先误解成“兰花的根”,再觉其误而慢慢琢磨正解呢。

《上海方言词典》:“兰花节头:兰花指,拇指和中指相对卷曲,其馀三个手指翘起的姿势,戏曲中常见。”《现代汉语词典》“兰花指”条所释全同。

《杭州方言词典》:“大拇指和中指相对曲成圆形,其馀三指自然翘起的姿势。”

三种辞书也避言为什么用“兰花”称名,显然又不是兰花的形状。同样是从“揽”谐音的,指大指和中指弯曲而相揽合。上海话此词中的“节头”实际谐音大指与中指“接头”。“花”指开,即其馀三指伸开。“花销开销”同义,“花”即与“开”同指。这个称名要对比的是:不是五指全曲的握成拳头,也不是五指全伸。词的内部形式实际是“揽.花.手指”。

由以上四组词可以看出,汉语方言许多趣难词是用一种特殊的造词方法创造的,可以称为隐实示虚,设难成趣。即用谐音的方法有意把理据真实用字隐蔽,用谐音的方法代以虚假用字,形成难解甚或误解。而谐音又是暗含着的获正解的钥匙,有如智趣的谜语,有艺术欣赏性。这是带有汉语民族文化特点的。

复旦大学许宝华,日本京都外国语大学宫田一郎主编《汉语方言大词典》对词语的方言地点及系属举示详备,现把“兰花豆”系列词的语系及地方举补如下。

兰花豆:1中原官话。山东菏泽。河南长垣、开封、太康、许昌、鲁山。2西南官话。武汉。贵州毕节、赫章。3徽语。安徽歙县。4吴语。上海。浙江苍南金乡。福建浦城。5湘语。长沙。6土语。湖南临武。

兰花豆儿:1冀鲁官话。天津。昌黎。济南。2中原官话。洛阳。3晋语。张家口。4兰银官话。兰州。5江淮官话。湖北红安。

兰花豆子:江淮官话。扬州。

兰花胡豆:西南官话。遵义。

兰花豆板:吴语。杭州。

兰花瓣呃:江淮官话。江苏东台。

其它“兰花手”、“莲花豆”词的地点也比本文所及的稍多,此不引及。该词典这些条目都是以如兰花或莲花状解释而全误。“兰花手”条对湘语湖南湘乡方言,引萧继宗《湘乡方言.身体》:“以拇指及中指执物,余指斜伸如展翅之状,若怒放之兰,谓之兰花手。常用以讥浮薄不谨者之手指。”后一语值得辨析。兰花清雅高洁,在中国文化中从来都是比喻君子品德的。湘乡话却相反的用“兰花手”讥讽浮薄不谨者的手指,正是因为它的实际理据是“烂花”。

这一系列词语流行的范围如此广泛,原因正在于它的趣难奇巧。“言之有文,其行必远。”而方言词典却一律泯没了这种艺术性,值得深思。

可再举一组词例。

《柳州方言词典》:“白眼饭:白饭,没有菜也不加糖、盐等。‘白眼’来自‘白眉烂眼’。”

释义显然是要说明:把“白眉烂眼”词缩合成“白眼”,而组成了“白眼饭”。这却有两不妥。首先,“白眉烂眼”也是个隐实示虚的趣难词,谐音隐蔽的真实词形是“百糜烂眼”,形容眼病使眼边极度糜烂的血红色,而不是说“白眉”。其次,这种饭与任何饭中都无“眼”,更何来“白眼”。不仅释犹未释,而且越释越糊涂了。实际上,“眼”是同音异调“颜”的谐音趣假。白颜,指纯是米或面的白色,没有菜肴的绿色,肉的红色。又,“眼”也可是“脸”的谐音。饭也无所谓脸。脸,又说为面,白面犹白相而指白色。后种情况时,经过三重曲折。

《苏州方言词典》:“阳春面:光面:没有任何菜肴作浇头的面。”《上海方言词典》同。

这种面是一年四季都吃的,为什么偏要和“阳春”扯在一起呢。词典避难而不及。实际上是“纯样面”谐音成趣的:只有面一样。

陈刚《北京方言词典》:“光棍儿面:没有菜码的拌面条。”字面要歧解为“光、棍、面”:只有棍形的面条。对比没有菜和汤。

同词典:“寡妇面:无菜无肉的汤面。即阳春面。”

“寡妇”是“寡副”的谐音成趣,指没有菜肉副食。寡妇面与光棍面,二者又珠联璧对,出人意料,趣智双兼。

油炸大豆、兰花豆腐干、白皮面,都是平常的大众食品。正因为大众性,在食用和买卖过程中逐渐形成了那些系列性的趣巧名称,是群众的智慧创造。今时不少商品动辄以“帝王”、“总统”、“老板”、“超霸”、“豪华”等称名或作广告宣传语,直露而庸俗;或仿外语,不伦不类,没有文化品味,大都昙花一现。方言词中的物名词往往有知识性、趣味性、艺术性蕴含,凝聚了古代商业文化的有益经验,也是值得研究的。上述这一批词,众多辞书对其中的谐音趣难都未能识破,甚或误释,充分说明方言词汇研究的薄弱之处。

(原载《中国俗文化研究》第五辑,201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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