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面色仍不大好:“只是一到白日便犯懒些。”
苏媚娘还要再说话,却见酥油拍了拍团儿:“团儿,时候不早了,该去歇息了。”
团儿极不情愿地从她身上爬下,乖乖进了屋子,酥油尾随他而去,不一会儿,便有一间房间亮起了灯。
苏媚娘与鸾镜凑到门前一看,原是酥油用琉璃莲花灯中的火光点燃了屋内的蜡烛。
“姑姑。”鸾镜推推她:“你觉不觉得那盏灯有些奇奇怪怪的?”
苏媚娘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小丫头,眼睛倒还挺尖的。”
房中人影晃了晃,再扭头时,酥油已关上房门走了出来,隐约可从半掩的门缝中看到屏风后映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团影,是团儿已然睡熟了。
酥油手中仍执着琉璃莲花灯,冲她二人莞尔一笑:“天色已晚,不如二位就在此歇下,可好?”
苏媚娘笑笑:“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酥油领着她二人来到后院,带至一处僻静的厢房,依然是用莲花灯中的火光点燃了屋内的蜡烛。黑暗渐渐被光晕驱散,一阵淡淡的晕眩感传来,周围忽的模糊一片,苏媚娘和鸾镜都不自觉眨了眨眼睛,待到再睁开时,房内便又恢复了本来面貌,一切如常。
酥油安排好了一起,便执了灯盏要走,苏媚娘凝视着她的背影,忽道:“酥油,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怎的就要走了?”
酥油方转过身来:“媚娘说的是什么,酥油怎么听不懂?”
“你不是人吧?”苏媚娘在椅子上坐下,定定看着她:“人世间一缕游魂,仅凭一盏续魂灯便想免去涣散之苦,着实有些强撑了些,何况,你还有个孩子。”
鸾镜清清楚楚地看到,酥油的身子僵了僵。
房间里传来一丝微弱笑声,酥油缓缓踱步至苏媚娘面前,将手中莲灯放在了桌上:“他果然说得没错,你是能让我称心如意的那个人。”
“他?”苏媚娘道:“想来,他应是叫做万灵枯的吧?”
酥油诧异:“原来你竟知道?”
苏媚娘冷笑:“不幸知道,也正是为了寻他我才来至此处,如今请你告诉我,他现下在哪里?”
酥油摇了摇头:“我不知他在何处,自他离开了无间地狱,我便再没有见过他了。”
“无间地狱?”苏媚娘倒吸一口冷气:“你竟是自无间地狱出来的游魂?”
“你也觉得可怖,是不是?”酥油颇为无奈:“这是我的选择,因果报应,我种了因,自然该吞了那果,无甚稀奇的。”
“那么,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苏媚娘问。
“只是想寻来一个人。”酥油凄凄一笑:“我有句话想要问问他,然后,我便去应我的轮回,再不纠缠。”
“这倒容易。”苏媚娘道:“不过,你需得告诉我你的过往,如此,我的铜镜才能替你寻回那心心所念的人来。”
“我的记忆着实不算美好。”酥油有些为难:“不过媚娘若不嫌弃,我可以让你看看,反正我已时日无多,有人替我记着,也是好的。”
苏媚娘从怀中摸出一面事先已带来的铜镜,甚为小巧,镜面上刻了弯新月,散发出微弱清冷的光芒来。
“这面铜镜名唤‘日月’,人生在世,或如红日初升,或如月满西楼,少不了热闹,缺不了冷清,一生一世在此镜中流转,你能看到从前,它亦能为你记住过去,想来它最称你的心意。”
酥油接过日月,手指在镜面滑过处,恰似掬了一捧湖水,波纹荡漾开来,有清脆叮咚声在耳边响彻,酥油静静闭起眼睛,那段尘封于她心底的往事似乎也随着这一汪湖水荡起了粼粼微波。
她以为自己将要忘了,不想终还记得,她的记忆那样长,几万年十几万年的光阴,是人间无数次的沧海桑田,世间诸事变迁,起起伏伏,她只闲坐云中观看,却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跌入这滚滚红尘中历一番劫难,铭心刻骨,誓死不忘。
说来说去,不过是她的衷心换来一番情伤,只是水月镜花,飘渺无痕。
苏媚娘看着粼粼波光中酥油的倒影,启唇一笑:“酥油,不想你前世竟是天上神仙,如来佛祖莲花座前焚香侍者身边时时相伴的侍从,你本应不必下凡亲历人间苦难,六道轮回总归痛苦,你那时也真够痴傻。”
想起焚香,酥油心中一阵刺痛:“痴傻的是侍者,执迷不悟,终究毁了几人性命,愿他日后再不受这苦楚,一心向佛,重回如来佛祖座前,便是酥油的心愿了。”
苏媚娘看她面上神伤,便不再说些什么,只专注看着日月镜,水光盈盈铺展,是酥油历尽的红尘光阴。
酥油的前世,是佛祖莲花座前长明灯盏中的油,日日耳濡,便修炼出了仙胎,与她一同飞仙的,是盛她的那一灯盏。佛祖为他二人取了名姓,一为酥油,一青灯,酥油为女,青灯为男,同被佛祖分去给了焚香侍者作侍从,满满修仙路,用调香来平和心灵,雕琢肌骨。
青灯酥油本就一体,除却服侍奉香,日日为伴,只是相敬如宾,客气非常。他二人亲眼见证焚香历经情劫,痴傻如焚香,终不能安然渡过,青灯酥油赤诚一片,自是忠心,竟应下焚香荒谬要求,为使涓小主复活,甘愿献出二人仙魄,粉身碎骨,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