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苦禅大师道：“凡事有因皆有果，是我请管城子作画，种下了因，才得如此苦果，如何与我不相干？贫僧如今劝施主一句，莫要再碰那‘生花’笔，用如此邪物作画，倘若流传于世，岂不祸害人间啊？”

妙笔生斟酌再三，从包袱中拿出一幅画卷来，递与苦禅大师：“这幅《白蛇报恩图》是妙笔用家师留下的‘生花’笔所画，目前并无异状。妙笔恳请大师将此画留下，倘或有一天画中白蛇当真变化成人，还望大师加以引导，用那佛卷经文教化，劝它一心向善，如若它能了悟，也算功德一件，还望大师同意。”

苦禅大师接过画卷，展开来看，画中小蛇眼神明净，纯良无邪，是个有慧根的胚子。苦禅大师笑道：“观画望心，施主心有菩提，使得笔下小蛇亦心净澄明，它与我佛有缘，我将它挂于屋内墙上，每日念经超度，只盼它早日修成正果，也是我佛慈悲了。”

妙笔生当下拜道：“如此甚好，妙笔谢过大师了。”

苦禅大师微笑颔首，三界殿如水中幻影一般，在他眼前顷刻消散，天地间仍然混沌一片，如他初时前来的模样。他知道，该看的，他都已看完了，不该看的，隐于那重重雾后，也断不会让他看到。

此时，佛祖已为他指明了，那一段天机。

苦禅大师睁开眼睛来，一身冷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耳边仿佛仍有魑魅魍魉的哭号，方才的一切都不是梦，他的灵魂到过去走了一遭，过去便邀他看了此番场景，如今太平盛世，难道佛祖是在告诫他要居安思危吗？

自四十年前那场变故之后，三界殿便成了感念寺的禁地，有专职的僧侣每日轮流把守，昼夜不歇，像忘尘这样的年轻小沙弥是从没人见过三界殿内的宏大模样的。记得三界殿面目的，如今也只有寺院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了。

苦禅大师皱眉思索，他如今年事已高，许多事情都已经力不从心了，比方说他的头脑，要忆起往年的每一桩事情来，着实不容易。但有些事情，他是如何也不会忘却的。

他记得，忘尘来的那一年，也是腊月，不过天气要比现在寒冷得多，那天飘了当年的第一场雪，苦禅大师带领一众小僧做完早课，便自己回房休息。穿过感念寺的三重院落，他的袈裟缀上了斑白的花朵，天地萧索，独他的袈裟上是另一番乾坤，飞雪在他身上恣意生长，仿佛他的袈裟是菩提的温床，种上去便可涅槃成佛了。

房间里是暖和的，苦禅大师抖落一身雪花，雪的向佛之心便在他的无情拍打下化了。

“嘶……”

苦禅大师手中一颤，袈裟无声无息飘落在地。往日打坐的蒲团上，盘踞了一只白色的小蛇，正优哉游哉吐着粉嫩的小信子，一双晶亮的眼睛甚是无辜地瞅着苦禅大师，仿佛它只是个初生的孩童，对陌生的世界有未知的懵懂。

苦禅大师不由自主朝蒲团上方看去，那面灰白的墙上挂着的正是《白蛇报恩图》，画中小蛇亦是探着脑袋羞涩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它们的动作如出一辙，就连身体也是相似的。

这是借由‘生花’笔的力量幻化人形的白蛇啊。

这一天真的来了，苦禅大师叹口气：“冥冥中自有天意。是福是祸，定数在此，如何躲过？罢，罢，小蛇儿，你且过来。”

白蛇似乎能听懂苦禅大师的话，它柔软的身子凌空摇摆了几下，眸中闪过一丝雀跃的光芒，躬身滑至苦禅大师脚下，探头嗅了嗅，缠绕着苦禅大师的脚踝，顺势攀爬至他的肩头，用滑滑腻腻的小脑袋蹭了蹭苦禅大师雪白的胡子，“嘶”地一声吐了吐信子，俏皮地开了口：“爷爷，你的胡子为何像外面的雪一样，它会化吗？”

“我老了，胡子自然就变白了。待我有一天将离人世，向那西方极乐世界去的时候，或许它便该化了。”

“爷爷，什么是西方极乐世界？”

“西方极乐世界是大自在的世界，是十方三世唯一净土。”

“爷爷，如何去得那西方极乐世界？”

“无他，用心修行，方能抵达。”

“爷爷，我也想修行。”

苦禅大师扭头看着小蛇，它一双澄明而懵懂的眼睛如一凌空射下的一颗石子，在苦禅大师波平如镜的心头击起千层涟漪，回声告诉他，这个石子的内心有一颗菩提。

“你……当真想要修行？”

小蛇坚定地点了点头：“爷爷，我想修行。”

“呵呵，天意，天意啊！”苦禅大师抬手，小蛇轻快地缠上他的手臂，探头吻了吻他腕上的佛珠，安静地伏下身来，注视着苦禅大师：“爷爷，你告诉我，如何才能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