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扫了扫面前这处荒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宅子,不禁眉头轻皱,不满地问道:“百灵儿,你就找了这么个地方?”
百灵儿笑而不答,朝大门努了努嘴,示意他进去看看。
男子依言而行,手刚搭上鎏金兽铜环,门便开了,两个垂髫男童子一左一右迎门而立,俯首拜道:“雪羽、墨羽恭候少爷多时了。”
他见这两个童子小小年纪,却行事落落大方,心中暗自赞叹。百灵儿走上前来,指着雪羽和墨羽道:“这两人我调教了数日,该合你的心意。”
他点头赞叹道:“看模样就喜欢,倒是教你费心。”
百灵儿“扑哧”一笑,骂道:“百舌君,此次重逢,你对我生分了不少,都是苏媚娘教的么?”
百舌君看向她,眼眸清淡寡欢,双唇不露一丝笑意,道:“提她做什么,是我不好,忘了往日情分,还偏要扯什么谢字,你莫怪,以后不会了。”
百灵儿知自己一句戏言被他当了真,扯过他的的手哄道:“逗你呢,别当真,随我进去看看,保准叫你惊奇。”
她牵着百舌君的手往门里进,两个童子侧身为他们让开了道路。甫一进门,百舌君方知这处外表看似芜杂的宅子里当真别有洞天。不过一进普通宅院,却用了上好的檀木搭建,雕龙画凤,不一胜数,后面花园里,亭台楼阁,水池小榭无一不透出一派祥和,就连随意堆砌的假山,恣意生长的花木也带了几分人情味。雪羽、墨羽将大门阖了,随着百灵儿与百舌君在小院里游览,百舌君嗅着扑面花香,耳畔莺啭鸟啼不绝,时有流水潺潺夹杂其中,心中顿时一片澄明。不过一扇大门,却隔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破败荒颓,另一边芳华正好。此时方知眼界有限,一切表面如那覆满衰草的围墙,只是迷惑人的假象,若信以为真,在墙外失望徘徊,便永不得见墙内的另一番乾坤,偏世人大多痴傻愚昧如他,只信眼所亲见,于红尘中翻滚跌宕,却始终寻不到心中的一方乐土。
“这间宅子曾经的主人是一方富庶,”百灵儿说:“后来突生一场变故,没落了,树倒猢狲散,子孙各自寻了营生,便舍了这里,到如今也荒了几十年了。说起来,这条乌衣巷的名字亦是为了纪念这里曾经的昌旺呢。”
百舌君笑望着她,道:“看来你这些年学了不少东西。”
“算是得偿所愿把,”百灵儿道:“你就住浣碧轩好了,整座宅子就属那里清幽,别处嘈杂,怕恼了你。有事儿尽管吩咐雪羽和墨羽,他二人虽年纪小,办起事情来却叫人放心。”她打了个呵欠,又道:“起个大早,这会儿子又困又乏,我回屋歇会儿去。”
百舌君点头应允,百灵儿便懒洋洋地去了,不想她没走几步,又忽地折返回来,附在百舌君耳边小声嘀咕道:“小心点,这是荒宅,闹鬼的。”说完,冲他做了个鬼脸,大笑着跑远了。
百舌君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鬼丫头,还是如从前一般调皮。遣走了雪羽和墨羽,他独自一人在庭院里闲逛,环顾四周,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陌生至极却又倍感亲切,心中一块千斤巨石顿时落了地,一切都安定了,这是历经多少个寒来暑往精诚所至的结局。他,也有家了呢。
辰时,春熙城的街市才终于开始喧闹起来,南来北往的商旅自城门鱼贯而入,车马络绎不绝,时有小贩推了货车沿街叫卖,稀松平常的东西,只略微花了些心思,做得模样讨喜,也够得上称奇了。苏媚娘沿着街市踊踊而行,不时停下来在几处货摊前留恋,挑来拣去,半晌过去了,仍找不出一样称心如意的来。如此反复了几次,便心生厌倦了,再不多看,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拐进城南边一条窄小的巷子里。
四间古朴的小宅子对面而立,虽样式不一,但各自自有各自的情趣,四间宅子的门上各雕了梅兰竹菊四君子,上书落梅,沁竹,猗兰,弄菊四块牌匾。这门上的四君子花纹,着实不同于别处。别处的花纹,再过形象逼真,也了无生趣,只是花纹而已,此处花纹倒像是自然而然从门上生长出来的,梅花吐蕊,竹沁土香,兰扬其芳,菊迎秋凉,一株株鲜活的植物在眼前盈盈盛放,如观了走马灯,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情动时伸出手去,却硬生生碰了壁,回过神儿来,才知道眼前万千的气象不过只是四扇雕着花的普通木门,四君子只是静静在门上生长着,仿佛吸收了木头千年的骨血,跃然成精了。
苏媚娘走到猗兰门前,抬手狠狠拍去。“嘭嘭嘭”三声,如震天的擂鼓,扰了小巷里的清静。
“来了,来了,敲这么响作甚,糟蹋了我家先生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