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唱一句,周遭的回音便大过一分,恍惚间桃树没了,园子没了,弄影轩没了,一片茫茫无际的无人荒野里,只乌子峥和那女子相望相生,乌子峥的心顷刻间安定了。
“你那时说,我如皎皎而升的明月,清雅脱俗,不如就以明月为名,也不辜负了这圣洁的姿态。”
“你是……明月?”乌子峥恍然,是了,除了他的明月,谁家女子还会有如此圣洁而不染纤尘的风姿。这还真是天下奇事,画儿里的鱼儿不仅活了过来,现在竟又幻化人形,妙笔生究竟是如何练就出这双惊天泣鬼的手,连人世间的法则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他这样睥睨万物,简直就是在从苍天手里讨个天下。
明月开心地笑了:“明月也有了人的身体,子峥哥哥你开心吗?”
乌子峥也笑道:“我说过的,若来世有造化投胎为人,你一定会将这世间的女子都比下去。”
可是明月的眸子却又忽地落寞了,她伤心地说:“可是子峥哥哥,明月即使化成了人形,仍是救不了你。”
“救我?”乌子峥诧异:“我好好的,为何救我?”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砦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百灵儿的歌声破空而来,乌子峥觉得头晕目眩,眼前明月的面孔渐渐涣散,他觉得真是困啊,想要好好地,长长久久地睡上一觉。
“子峥哥哥,不要去追晚照,不要听……”
不要听什么?晚照,你去了哪里?明月,你又去了哪里?
好累呵!乌子峥倦怠地抬了抬眼皮,刺目的光芒里,一色模模糊糊的影子,他费力眨了眨眼睛,才终于将眼前的景象看清,熟悉的家具陈设,不是他的弄影轩又是哪里?他不是应该在小池边吗,怎么又回了弄影轩?窗外春光大好,难不成他竟睡了一夜,现在已是隔日了?
百灵儿端了洗脸水进来,看到乌子峥醒了,便要来服侍他起床。
乌子峥按了按仍疼得厉害的头,问百灵儿:“昨日夜里我是如何回来的?”
百灵儿回道:“昨日夜里二公子喝了好多酒,醉得不省人事,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你扶了进来。”
“那晚照可有来过?”
百灵儿诧异道:“夫人自白天走后便再没有来过,二公子你不是说……说不让夫人再……”
乌子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好了,不用伺候了,我自己来吧。”
“是,奴婢告退。”百灵儿道了福,便要离去。
“百灵儿……”乌子峥忽又叫住了她,百灵儿回头,不解地望着他,乌子峥问道:“你昨日说可以解了我的相思……”
“二公子说什么?”
看百灵儿不解的样子,乌子峥作罢,摆了摆手让她出去。或许真如她所言,自己昨日所经历的一切当真是个梦境。
一连几日,乌子峥都只在小池边坐着,什么也不做,明月一如往昔般活泼,在他手间玩耍嬉闹,而他的脑子里竟全是那日夜里趴在小池边半身隐藏在水中的如月般皎洁的女子,心里迫切地想再见上她一面,哪怕一面就好。
他发觉自己这几日的精神已经大不如前,每日只觉倦怠,总想睡觉,稍有些精神时,便想听百灵儿唱曲儿,百灵儿的曲儿如今对他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蛊惑,一日里不听上几句连觉也睡不踏实。每至周遭无人,那日夜里的情景便一再进入他的脑海,晚照挑了香囊的素手在眼前晃了又晃,她说结发绾同心,她结了自己的发,却绾了另一个人的心。
想到此处,胸中一片苦闷,他只觉身子一颤,池子里的明月惊觉异动,闪身离开,只听一阵清咳自头顶上方传来,震碎了一池碧水的寂静。
待百灵儿闻声赶来,乌子峥早已咳得不成了样子,他只觉胸口如撕裂般疼痛,呼吸困难得很,肺腑都像被掏空了一般,肩头因压抑着痛苦而剧烈地抖动着,喉头间忽地涌上一股腥咸的味道,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乌子峥摆了摆手,宽慰她:“不碍事,可能是染了风寒。”
“二公子还是先回屋歇着吧,景儿什么时候都可以赏,身子可是不能不顾的。”
乌子峥听了话,任由百灵儿扶着回了屋,天空一个闷雷滚滚而过,看样子,不多时便要下雨了。
寻了大夫来看过,确如乌子峥所言,只是偶染了风寒,大夫开了几服药便告辞离去,百灵儿这才放下心来,差了人去前院回了老妇人,说二公子一切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