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老话说得好,妻贤夫祸少。就眼前这情形,倒是正好给众人提供了个经典的反面教材,还是经久不息的那种。
其实,就天赋而言,万年老二是很不错的,起码在私塾里头,他是仅次孟秀才的天才。可那是以前,往后却是不好说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张掌柜犹是感触良多,毕竟同窗了好些年,当下便向他堂兄道:“傅家那小子原也是极有天赋的人,便是不如谨元,那也比我强太多了。可我怎么觉得,周老太那话也极有道理呢?别真是给说中了。”
张里长点头称是:“周老太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儿没碰上过?据我所知,这些年来她就没一件事儿说错的。”
“真的?”就算张掌柜愿意相信“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话,可张里长说的也太神奇了,叫他不免心生怀疑。
“我骗你作甚?”
当下,张里长便悄声的说起了那些年的往事。
周家阿奶这辈子其实过得并不容易,出嫁前的日子倒还算凑合,嫁人后开头几年过得也还行,只是等周家阿爷一没,族里那些人登时露出了丑恶的面容,非逼着她将三子一女送给亲眷抚养,叫她净身出户回娘家改嫁去。
这要是没生下三子一女四个孩子,便是没人催促,周家阿奶也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可她真的狠不下心来丢下四个孩子不管,咬牙诅咒誓终身不再嫁,并保证周家绝对会在她手上重新兴起。
事实上,就算周芸芸并不曾穿越,周家的日子也要比杨树村九成以上的人过得好。
“……一个寡妇家家,愣是将四个孩子拉拔长大,家里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你说她没点儿手段,可能吗?还有她家的三山子,一样都在念书,可她打从一开始就说三山子撑死也就是个白头秀才,如今看来倒也差不离。”
张掌柜略警觉了点儿,惊道:“你的意思是,这周老太有点儿邪门?”
“兴许是邪门,兴许就是眼光好呢?反正我算是看透了,回头多学着她点儿就是了。你说不知道周家那小孙女,矮胖黑乎的那个,她就是样样事情都学她阿奶的,如今还没及笄呢,名下就有不下上百亩的田产。你也是,多少看着点儿,没的跟那些傻子似的光会嫉妒。”
在面对身边格外出众的人时,多半人都会做出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
一是,想办法靠近一些,哪怕没想过趁机捞点儿好处,跟着优秀的人在一起久了,总归也能多少学到一些本事的。
二是,嫉妒、愤恨、不甘……承认自己比旁人怎么了?如果连正视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上进呢?很明显,傅家那小俩口就是陷入了第二种情况里,还自以为做得隐蔽,殊不知他们的心思早已人尽皆知,只不过碍于情面没人会将那些话直接传到他们耳里罢了。
周家行事虽称不上有多高调,可有些事情那在乡下地头是压根瞒不住的,况且人家老周家也没想过要隐瞒。
譬如说,买家禽牲畜来饲养。再譬如说,得了闲钱就买田地,哪怕卖不出去也可以赁给人家种。还有就是索性不再田地里种粮食作物,而是直接种甘蔗、甜菜、花生等等,左右一样都是种地,完全可以种价值高的作物,回头卖了买粮食也好。
当然,有些事情也不能全部照搬照抄,毕竟很多人是真的家徒四壁,又或者不敢轻易的不种粮食。像周家之所以能一点儿粮食都不种,是因为他们家囤的粮食够一家子吃上七八年到了。况且赁出去的地里头多半都是种粮的,到时候能直接得不老少的粮食。若是普通人家学了周家的法子,一旦年末出现灾荒,粮价飙升,而那些价值高的作物则卖不出去,那却是真的要了一家人的命了。
想家致富当然没那么容易,可多看看多想想总归是错不了的,再怎么也会好过于看着旁人的优秀,一面自惭形愧,一面恶语中伤……
虽不知有多少人像张家这对堂兄弟一般看得清楚,可甭管怎么样,傅家小俩口这回算是丢了大脸了。在人家成亲的大好日子主动上门挑事儿,结果被怼了一脸不说,还被新郎官当众请离。虽说最终他们还是留了下来,可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说真的,还不如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呢。
更惨的还在后头,傅家俩口子坚定的认为,孟秀才穷的叮当响,老周家则是土得要命,这两家不过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凑合过日子能有好?
抱着这种想法,傅家小俩口愣是咬牙没离开,而是立在一旁观礼,紧接着跟随人群进了二进院子,浑然不知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何等惨烈的打脸。
说是打脸也不尽然,毕竟甭管是孟秀才还是周家上下都没有料到他们俩口子会特地送上门来作死,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自个儿运气不到。
这不,一进院子看见了里头的情形,傅家小俩口就愣住了。
孟秀才这个二进院子是张掌柜帮着置办的,当然他本人也是来瞧过以后才定下来的,只不过之后院子被周家阿奶强行接手归整却是谁也不曾料到的。在孟秀才看来,左右他对于这些个事儿都不在乎,周家想叫自家姑娘往后住得舒心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张掌柜想得就更简单了,本身这也没他的事儿,他是出于好意帮忙的,既然有人愿意代劳,他干嘛要反对呢?
于是,整个院子就翻天覆地了。
买下这个二进院子只花了一百两银子,里头倒也有家舍,那是前任主人不要了留下来的,除此之外还真没啥看头。试想想,灰扑扑的墙面,陈旧的院落,有什么值得期待的?起码光看外头是完全想象不出里头会是这般情形。
傅家小俩口都愣住了。
这院子里铺的青砖已经够叫他们吃惊了,还在第一进院子里移植了一棵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石榴树。这也罢了,谁会想到单是嫁奁就铺满了院子和廊下,且还是从前头一直铺到了后头,满满当当的,看着就叫人心生羡慕。
彼时,傅家小俩口还不曾认清楚事实,一个道:“乡下人就是不懂事儿,嫁妆箱子弄得好看有啥用?也不知晓在里头装了青菜还是萝卜。”另一个道:“凭它是什么,至多也不过乡下玩意儿,有什么稀罕的?”
似是故意如此,傅家小俩口压根就不曾刻意压低声音,似是等着旁人主动附和。
可惜,结局并未如他们所料的那般,或是权当没听见,或是直接嗤笑着望向他,更有人索性同身畔的人放声说笑,还时不时的冲着他指指点点。
傅家小俩口原就刚丢了人,这会儿更是连气带羞的,正要开口呵斥,却已经走到了喜堂前,细细一看,却瞬间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彻底没了言语。
托周家阿奶的福,这个不过价值一百两银子的二进院子,光是重新修缮以及家具摆设就花了四五百两银子,且一些价值比较高的嫁奁早先就被送到了屋里,这会儿正敞着盖子任人观赏。
尽管傅家小俩口人品不怎么样,不过毕竟出身小康之家,这点儿眼力劲儿还是有的。只粗粗一扫,就知晓自己先前看走了眼,又瞥了眼那些一脸看好戏神情的同窗以及乡下人,登时俩人皆涨红了脸,却已无力反驳。
除了这俩人外,观礼宾客之中也有个别面色有异。
周芸芸的生母李氏是拖着周家大伯娘一道儿来的,俩人倒是真没任何闹事的意思,只是过来瞧热闹,外加蹭一顿饭吃。只是,喜宴尚未开始,俩人却皆变了脸色。
李氏自是懊悔的,别看她如今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那也仅仅是如今罢了。她后来嫁的人大了她足足二十五岁,虽说这几年身子骨瞧着还行,可往后呢?等她五十岁时,那人都已经七十五岁,可不得她日夜伺候着?
比起伺候那老头儿,更叫她害怕的是将来老头儿走了以后怎么办,五个儿子只是说起来好听罢了,可就连最小的儿子在她嫁进门之前都已经娶妻生子了,论感情能有多少感情呢?怕别是老头儿这厢一阖眼,她那厢就被逐出家门了。偏生,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她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娘家是靠不住的,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把将来的生计全托在娘家身上的话,那她是真的白活这把年纪了。更要命的是,她既已再嫁,就跟先头的夫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哪怕将来真的被逐出了家门,她也不可能再叫前头的儿女养活她。
好好的日子就给过成了这般,怎叫她不懊悔万分呢?
比起李氏,周家大伯娘何尝不满心悔恨。她原就是想借着结亲的便利,好叫孟秀才继续教导她的三山子。结果,孟秀才真的搬到县城来住了,看这样子周家阿奶该是出了血本的。目的全然没达到,还将自己折了自己,虽说周家如今尚未明确表态,可想也知晓,那里终究是容不下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鬼知道该怎么办!!
窝了一肚子的火,周家大伯娘只一脸扭曲的盯着缓步走入喜堂的一对新人,恨不得一切从头开始。
撇开这俩懊悔不已的,老丁家母子俩的脸色更加不愉。
周家统共仨姑娘,丁家娶了其中的老大周大囡,孟家娶了老二周芸芸,剩下的老三因为年岁尚小还没什么动静,可甭管怎么说,仨姐妹既是同辈又是年岁相仿的,无论怎样都该一视同仁才对。
当然,叫人家完全一碗水端平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手指尚有长短,人心自也是长偏的,可就算这样也不该差得那么离谱。
周大囡出嫁时,莫说嫁奁了,竟是连身新衣裳、连双新鞋子都没有。虽说后来老王家那头送了点儿嫁妆过来,可满打满算凑在一道儿,其价值也断然不会超过二两银子。
再看周芸芸,且不说那七十二抬嫁妆了,单说她这一身嫁衣,外加这全身上下的饰,没个一百两银子绝对下不来。
老丁家母子俩虽没啥见识,总不至于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更别提就算他们真的眼瞎到了这个地步,那耳朵也没聋,自是能听到旁人的议论。
就这还只是衣裳和饰,若是加上那成箱成箱的嫁妆,怕是要大好几千两,乃至上万两。
丁寡妇觉得自己已经不好了。
“看看你妹子,再看看你,我老丁家是造了什么孽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心进门啊!!”
虽说丁寡妇的嗓门并不算高,可因着离得近的缘故,周大囡还是被唬了一大跳,只是她反应极快的低声叱道:“喊!你接着喊!扯着嗓门给我大喊!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阿奶是什么人,破坏了芸芸的大好日子,我看你今个儿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
丁寡妇倒抽一口凉气,生生的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嗽了半晌才压低了声音咒骂道:“是啊!你妹子多能耐,瞧瞧你娘家人对她多好,当成宝呢!再看看你这德性,没嫁妆也就算了,这十里八乡的多得是没嫁妆的,可你倒是生啊!你比你妹子早嫁人四年啊!别等她都生了,你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笑话,你咋知道我不会生呢?你儿子一点儿劲都没有,怪我?我要是一个人能生得出来,那你儿子头上早就戴绿了!!”
“你你你……”
周大囡翻了个白眼,她才不怕丁寡妇,尤其这几年她身量彻底长开了,加上每日里都要干粗活累活,练就了一把子好力气。反观丁寡妇却因着年岁渐长,还有腰伤腿伤的,再跟周大囡掐架,那是连一分的胜算都没有。
原就没把丁寡妇放在心上的周大囡,在最近这一年里,更是半点儿闲气都不愿意受,非但如此她还三天两头的找茬,把家里弄了个天翻地覆。
寻常人家摊上这么个祸害,要么下狠手收拾了,要么就索性休弃回娘家得了。可丁家这头是真的没这份勇气,毕竟自家的条件摆在那里,休了周大囡容易,再娶一个却是几乎等同于痴心妄想了。也因此,丁寡妇就算恨得再厉害,也不愿意叫儿子下半辈子没了依靠,说到底自己的年纪已经不轻了,等她走了以后,打小身子骨就弱的儿子只能依靠周大囡了。
基于种种缘由,丁寡妇是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可这不是冷不丁的瞧了这么一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