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处,也是一般的木楼,一般的炉台,就是那人的衣着打扮也与寻常的布侬人并无二般,唯有一开口,才听出江南口音来。
云娘便觉得亲切,再顾不上看饰,先问:“你家里是吴江县哪一处的?”
那人听到乡间竟比云娘还要感伤,颤了声音道:“我是江陵府吴江县盛泽镇人,不知夫人是哪里人氏?”
云娘也是又惊又喜,“我本是杜家村人,但又在盛泽镇里住过几年,便是这次来西南前,还去过盛泽镇呢!”
那人听了,便迟疑着问:“不知夫人可认得苏家绣庄的女老板?”
云娘怔住了,再细看那人,虽然饱经风霜,可是总改不了江南人眉清目秀的容貌,脱口便问:“你是苏娘子的情郎?”
“她可还好?依旧掌着绣庄?”那人便急切地问:“是不是已经招赘了?生了几孩子?”
云娘的声音便冷了下来,“她还好,绣庄生意也做得好,尽管有人求娶,可是再没有想嫁人,一直小姑独处,每喝了酒便要为她的情郎掉泪。”
那人便也潸然泪下,“我当日在船上等了她一夜,可是她却没有来。走前因已经与家里闹翻,便再没脸回去,四处漂泊了些时日正遇到招兵,跟着大军到了西南,然后便流落在此处。”
“可是明明平南将军有令,所有当年因兵事而淹滞此地的人均可领路费回乡!”云娘便盯着他问:“你是不是已经在此地成亲了,另有了家人儿女,才不肯回吴江县的?”
“我哪里会再成家呢?这么多年了最想的就是回家,可却是不能回,”那人满面的泪,从火炉旁起身,“当年离开盛泽时,还誓一定要衣锦还乡,可二十年过去,一事无成,现在已经是废人了,我哪里还有脸回到故乡!”
原来他的左腿自膝盖以下全都没了!先前因为坐在火炉后,云娘并没有看到。
云娘不禁替他伤感,却又上前一步道:“那么你以为苏娘子等你,为的是等你飞煌腾达、富贵荣华再回去的吗?”
“我告诉你!早有家财万贯的富商要与她结亲,她的家人也都同意了,可是她终究还是拒绝了!总说当初她不能丢下瞎眼的寡母,幼小的侄子侄女随你走,便是负了你,只等你回去,于是终日守着绣庄做绣活,三十多岁便有了白!”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苏娘子的情郎听了,再忍不住,竟连颜面也不顾了,当下号啕大哭,“我不该因她不能随我出来便赌气走了,如今白白过了二十年!我悔啊!”
“现在悔又有什么用!”
“我这就回家!”一旦下了决心,归乡之人的心竟比那离弦的箭还要不可阻挡,苏娘子当年的情郎立即便收了银饰的小摊子,向云娘道:“我竟一直糊涂着,若不是遇到了夫人,恐怕就将一生一世白白过去了。”
“现在我就回盛泽镇,哪怕阿针瞧不上我,我也没有遗憾了!”
“苏娘子并不是那样的人。”云娘此时却又冷静了,“西南的路十分难走,你一个人总不好冒然上路,总要等有来往的商队同行方好,且你在这里的木楼银饰炉具,也都要安置好了。”
“别的都不要紧了,我只带着这些年给阿针攒的几样饰便成了。”
话虽如此,云娘还是悄悄告诉汤峥,“你先替我给他拿些银子,毕竟路上要吃要用,且回乡时总不好不换些好衣裳的。”纵然苏娘子不在意,但是云娘也愿意她见到她的情郎时情形不要如此不堪。
再下面的各处,云娘也只走马观花看了看,心思却飞到了江南,也不知苏娘子见了人有多欢喜呢。
冷不防,女土司问她,“夫人,你说的苏娘子又有绣庄又有银钱,会不会嫌弃他呢?”原来她方才也在一旁听懂了。
“不会!”云娘坚决地道,就比如玉瀚,不管他怎么样了,自己都会不离不弃,当然他对自己也是一样,看着女土司年轻精致的面容,便想起了自己心里也曾有那么一丝的担忧,现在也全部解开了,“真正的有情人,在意的只是心!”既是说苏娘子,其实更是在说自己和玉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