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向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城府亦极深,就连皇后也悄悄向云娘说过很难与他说话,可是眼见着他与玉瀚说得投契,云娘便放下心来,赶着回去亲手做了几样拿手的江南风味菜肴,又配了米酒亲自送上。
两人还在说着银钱的事,只听玉瀚正向皇上道:“六房的帐目如此,这些日子臣也看了武定侯府的大帐,按说汤家的子孙也算挣气,祖宗传下来的家产并没有败掉,反一代代增了些。可就是如此,也挡不住人口滋生,从臣家祖宗光身一个人跟着高祖打天下起,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几房人,分出家的不算,府里就有一百多口,吃穿用度,婚丧嫁娶。俱不是小数。”
“若只人口增加,倒还不算什么,要知道每人的用度,比起祖宗时又要多不知多少倍。比如祖宗初封侯爵时,食不重肉,衣不重帛,现如今家里不知从什么时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起来,绫罗绸缎更是等闲,再养着一群姬妾,争妍斗艳,靡费之风益胜如此下去,不出数年,就要入不敷出了。”
“开国时封的几十家侯府,现在有多少家便是如此败落的?他们兴盛时万没有想到过防微杜渐,方落入如此境地,臣不想我们武定侯府也走这条路。”
“皇上面前,臣再多说几句,整个朝廷岂不也是如此?开国时高祖亦是父母双亡,并无亲兄弟手足扶持,眼下只宗室便有几万人,再各有妻子儿女,每年的俸禄又是多少?皇上的赏赐又是多少?更不用说更添了数十倍的衙门,任了数十倍的官员,是以人皆道太平盛世,其实府库里却是空的。”
云娘听了,便知这两天玉瀚果然是用了心思看了帐的,且他有才学有见识,几句话便将府里的事国家的事俱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正是如此,我初登基,心里亦有许多事情要做,原以为兴利除弊、革新时政,大展身手还不容易,却不料没有一件事办起来不要钱的,只此一项便将我的手脚束缚住了。”
“现在都道太平盛世,其实央央大国,最好的年份里也要出几件天灾人祸,今年山东便闹了蝗灾,河南又有汛情,西南一角又有叛乱,北边也不平静,只这几大项,便将府库里的银钱都用干了。”
“先前你夫人便说过,朕亦查证,原来□□的官员俸禄上百年没有动过,实在过低,登基后便答应群臣们加倍放,现竟怎么也凑不出这笔钱来。”
云娘听他们谈起家国大事,并不敢参言,只将菜肴亲手放在案上,又亲自斟了酒,便退了下去。
就听后面皇上还在感慨,“偏朝廷之中,亦有官员就如眼前的愚人般只想着充面子,享受放纵,今天劝朕选妃,明日劝朕封禅,长此以往,家国危矣!”
云娘手里拿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皇上虽不是果真不想选妃,可是想到选妃要花用大把的银钱,就不得不省了。
又在心里替皇上算了算帐,选妃之时所有秀女未出家门时朝廷便要每家里给几两银子,此后一应花费全是朝廷的,衣食住行、胭脂花粉,样样都是钱,选中了进宫的花销更大,不进宫就是退回去也是要给钱的,只这一项,没有几十万上百万肯定不够用。
皇上连答应给官员们加些俸禄的钱都没有呢,怎么去选妃?
改日悄悄告诉皇后,也免得她日日悬心。
皇上方一离开侯府,祖父便传话让大家都过去,向大家板着脸道:“既然二房觉得武定侯府不好,那么就将他们一房分出去,以后想怎么富丽堂皇便怎么去吧。”说着让大管家拿出几张契书,分了一个庄子、一处宅子并两个铺面,约合千金之数的家财,立命二房搬家。
皇上到府里来本是瞒着大家的,但是,这不等于祖父果然不知道。云娘想着,因为皇上没有宣诏,他老人家即使知道了,也会只做不知。但是二叔的事,却不可能混过去。
眼下二叔给侯府丢人的行为果然触动了祖父的痛脚,雷厉风行,便要将二房分出去。
至于分的东西十分有限,却并非不公平。
原来武定侯府家财虽然雄厚,可是大头都是祖产,而祖产是不能分的,只能留给承袭爵位的一支。至于私产,祖母先去了,可是她的嫁妆却也不该分给庶子,二房先前便没有得,现在祖父尚在,他的东西老人家想给多少自然给多少,二房就是想争也无处去争。
二叔这时便傻了眼,跪在地上痛哭,“父亲,我不过随口说了句闲话,皇上并没有斥责,还求父亲宽恕。”
祖父神色十分地冷峻,话也跟刀子似的,“难道你还想等着皇上亲自来斥责你吗?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
三叔这时便跪到前面道:“父亲,饶了二哥吧,他再不敢的。”又有几个叔叔也上前恳求。
云娘看看玉瀚,他却没动。她如今在侯府里也住了这么久,有什么不明白的——祖父是不可能饶了二叔的,玉瀚不肯去求情也不是他心狠,而是他明白此事并没有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