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当然没有忘记,跪在父皇宫前,要求把自已嫁去荒原的那个夜晚,她没有忘记,出嫁之前那个默默哭泣的夜晚,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把那些悲伤都埋在了心里,甚至有时候以为自已真的忘记了。
她没有想到,当时年纪还小的弟弟却一直记得那些事情,而且藏在心里藏了这么多年,最终在登基之后暴出来,此时此刻,除了感动与淡淡的伤感,她还能有什么感触?自然无法把他再严厉地训斥一番。
“除了苗可持,还有那个女人!当初如果不是她在父皇身边添油加醋,如果不是她手下那些大臣推波助澜,钦天监的批注怎么会引起那么大的动荡?皇姐你又怎么会被迫嫁给荒原上那些可恶的蛮子?”
李珲圆的声音愈寒冷,伸手握住李渔的手,说道:“皇姐你放心,如今我已经是大唐皇帝,再也没有人敢像当年那样欺负我和你,苗可持死了只是开始,那个女人我也要让她留在贺兰城,永远回不到长安!”
听着这话,李渔骤然惊醒,反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神情极为凝重说道:“贺兰城我早有安排,你一定不要乱来,毕竟在名份上,那个女人是我们的母后,如今是太后娘娘,若要对她动手,需要合适的时机和理由,她必然是要回长安的,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是让她回来的时间晚一些。”
李珲圆有话要说。
李渔摇了摇头,看着他认真说道:“我知道现在长安城里有流言,说遗诏是假的,所以你有些不安,但流言永远只能是流言,清者自清。我还知道那位徐大人又写了暗月侵星国将不宁八个字,那只不过是他激愤之下的行为,你不要因此而为难他,陛下你一定要记住,遗诏不是关键,那个女人不是关键,钦天监的批注也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和百姓究竟支持谁。”
……
……
李渔说的那番话有道理,身为帝王,便应当有这种胸怀与气度,即便执政需要手段,也不可能依赖于那些小家子气的手段。
但她这番话并没有完全说明——遗诏、钦天监确实不是关键,但远在贺兰城的那位皇后娘娘,对于李珲圆能否坐稳帝位来说,却是最关键的一个人物,而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军方和书院的态度。
李渔现在最担心的便是书院和贺兰城那个女人,在这种时刻,她忽然开始想念宁缺,如果宁缺如今还在长安,想来一切事情会变得顺利很多,不过……
父皇很喜欢宁缺,想来宁缺对父皇也有几分真感情,他如果知道自已篡改了父皇的遗诏,对自已的态度会不会生什么变化?
轻辇在皇宫夜色里无声前行,最后停在一座安静的殿前。李渔走下轻辇,挥手示意太监宫女不要跟着自已,走进这座宫殿。
这座宫殿在皇宫里的地位很特殊,是皇后的寝宫。
李渔觉得自已这时候有些软弱,所以来到了这里——她每次来到这座宫殿的时候,总会生出很多愤怒,而愤怒在很多时候都会变成力量。
这座宫殿的主人还远在贺兰城,没有归来,所以殿里没有点亮几盏烛火,显得有些幽暗,即便如此,也能看清楚殿内华美的陈设。
殿里的宫女太监,都被人驱赶了出去,所以这座殿里,此时只有李渔一人。
她静静站在那张绣锦镶玉的凤床前,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讽的神情。
她的母亲本应是真正且唯一的皇后,奈何身体多病,在多年之前便因病去逝,这张本来应该属于她的凤床,竟是一天都没有睡过。
后来睡在这张床上的那个女人,很漂亮,也很温和,从父亲到叔叔,再到朝二叔,小时候所有人都诱劝自已叫她母亲。
但她从来没有叫过。
直到她渐渐长大,她反而开始叫了。
她每叫一声母后,心里便会淌一滴血。
十余年来,她的心上多了很多道斑驳的伤痕,从来没有真正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