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的神情很冷漠,像是土阳城外一直到深春都会能看到的残雪,双唇薄冷如铁,声音从中挤出来后自然带着股平静而强横的味道。【 *】
亲王殿下言明宁缺可能的身世,并不能让这位大将军警惕起来,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拥有绝对的自信。
大概是被他此时的神态所感染,李沛言的神情也略微放松了些,心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当年皇兄也没有如何,现在更不会如何,无论是谁,想要替宣威将军叛国一案翻案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宁缺会不会像对待卷宗里那些死者一般对付夏侯,更不是书房里这两位大人物会担心的事情,因为他没有那个本事。
如今的宁缺虽然已经是夫子的亲传弟子,是地位特殊的书院十三先生,然而十三先生终究只是十三先生,不是大先生也不是二先生即便是大先生和二先生,也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夏侯大将军,更何况是宁缺。
李沛言平静说道:“朝廷和许世老将军都查过宁缺的底细,本王自然也去查了查,细观这些年的过往履历,宁缺此人性格冷厉狠辣,但却聪明知道分寸,极擅长隐忍,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从来不会贸然出击,在书院与你达成协议的情况下,实力不够的他绝对会继续隐忍下去。”
他拍了拍夏侯的肩膀,安慰说道:“只要书院里真正的世外之人不出手,长安城里谁能对你如何?”
夏侯看着案上的烛火,微微皱眉说道:“西陵找过我。”
李沛言神情微凛,看着他的眼睛缓声说道:”你必须明白,借着抢夺天书明字卷的事情,朝廷难得觅着个机会,书院愿意同意你安然退去,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你在此时心生犹疑,殊为不智。”
夏侯沉默了很长时间,声音微沉说道:“世人都明白这一点,然而有很多人绝对不甘心就这般看着我离开长安城。”
李沛言想着才收到的那个消息,眉梢忍不住缓缓挑起,叹息一声后说道:“你说的对,清河郡也来人了,那些老东西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想要过来搅风搅雨,在这种时候,你我暂且先忍耐几日。”
“包括陛下在内,朝廷里没有人会喜欢那些清河郡的人。”
夏侯说道:“如果需要,在临去之前,我可以替朝廷再杀几个人,当然,那是在陛下允许的情况下。”
李沛言想着自己那个与史书上君王截然不同的皇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说道:“律法在前,陛下怎么可能轻易开这个口子。”
夏侯说道:“那便容那些清河郡的家伙多活数日,不过如果那些家伙还试图想要撩拔皇后娘娘的心情,休怪我顾不得唐律也要下些狠手。”
李沛言说道:“那是自然,如果那些家伙还看不清楚风声,还不明白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感情,便是自寻死路。”
夏侯说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李沛言说道:“两位公子自去年返京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将军府中,不与朝臣交往,我知道这必然是你的意思,不过如今你既然回来了,何必还把孩儿们拘的这般难受,你陪我去红袖招看看歌舞,也让他们过来。”
夏侯说道:“明日还有事情要做,做完之后再来与殿下饮酒。”
李沛言神情微异,心想你今日已经进了宫,在长安城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做?那两位夏侯公子自禁将军府的情形,你很明白在陛下旨意下来前应该沉默自守,明天又有什么事情让你不怕犯忌讳?
夏侯走到书房门口处,停下脚步,说道:“我明日请宁缺饮酒。”
李沛言微惊,看着他说道:“你要做什么?你莫要忘了此子的身份,他固然奈何不得你,可若你对他不利,难道书院还会保持沉默?”
夏侯说道:“杯酒释过往,我敢请他,却想看看,他敢不敢来。”
……
……
因为在荒原上争夺天书明字卷一事,夏侯大将军得罪了书院,也让陛下愈愤怒不满,然而此人麾下数万铁骑,替大唐开土辟疆,实力强横又有战功在身,朝廷处置起来极为麻烦。
书院大先生亲自到土阳城与夏侯一番面谈后,夏侯大将军以极为强大的心志,毫不恋栈,接受了解甲归老的提议。
这是大唐帝国最愿意看到的结局,无论宫中、军方还是朝臣都感到极为满意,所以才会给予夏侯至高的尊荣和待遇。
但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昊天光辉之下依然有魔宗存在,书院高山之前依然有人对夫子不如何恭敬。
夏侯自然也做不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