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不到半年,唐毅再度回到京城,重新主持内阁会议,和往日名不正言不顺的次辅不同,这一次唐毅是真真正正的内阁辅,大明朝最有权势的那个人,没错,包括隆庆也不成!
这一天唐毅故意提前半个时辰到了会议室,宽大的太师椅,暗红的木色,古朴典雅,这张椅子不知道有多少年头,只是听说夏言在的时候,就有了,少说也是几十年,却还是簇新的。
只是它的主人已经换了许多任,豪杰自诩的夏言,口蜜腹剑的严嵩,阴重不泄的徐阶,软弱无能的李春芳……
唐毅的眼前,不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最后出现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人。
“行之,柄国为政,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以江山社稷为念。谋身谋国,知行合一,成功成仁,扬我心学,此心光明,切记切记!”
唐毅的眼圈泛红,“恩师,弟子这辈子是做不成您那样的圣人,不过弟子时刻不会忘了您老人家的教训!”
唐顺之的身影散去,唐毅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又想到了严嵩,想到了徐阶,该如何做辅,该如何实现心中的理想……
想了许多,许多,直到外面响起脚步声,才收回纷乱的思绪,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色。
高拱、赵贞吉、陈以勤、张居正、唐汝楫、张四维,六位阁老悉数到齐,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了唐毅身上,虽然之前谈过了,但是作为正式以辅之姿,主持内阁会议,依旧十分重要,大家都想听听,唐毅要说什么。
“诸公,隆庆新政,已经实行一年有余,可以说改革已经碰触到了真正关键的东西,强大的阻力已经出现。如何把隆庆新政推行下去,考验着我们每个人的智慧和勇气。我们执掌内阁,肩负天下万民之望,担子何其之重。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希望大家伙把这八个字忘掉。”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心说孔孟二圣的教训都不要了?
“我们不能负气任性,不能不管不顾,成仁取义,都不是我们所求,我要要做的是成功!只有新法真正推行下去,真正有了效果,为万民所拥戴,谁也推不翻,扳不倒,才是真正成功!我希望诸公要目光长远,既治标,又要治本。不回避问题,也不要鲁莽躁进,总而言之,要把新政变法,当成我们一辈子的使命,倾注心血,共同完成!”
唐毅这番话,既是告诫,又是期许,还隐含着对于世风的批判。做官不是做学问,做圣人,不能耍小性。文人总有种大不了老子回家读书耕田的心态,他们总觉得无愧于心,就可以躲进自己的桃花源,什么都不管。
唐毅对此是深恶痛绝,他一再强调责任,承担,就是这个原因。
几位阁老听在耳里,心有戚戚,高拱和张居正都有着强烈的事功心态,唐毅的话,大合胃口。
赵贞吉等人也常说以天下为己任,听得也频频点头。
“诸公,现在咱们就商议一下,该如何攻坚克难。”唐毅没有多说,把机会留给了其他几位阁老。
高拱第一个跳了出来,他黑着脸道:“辅大人,老夫主持整顿吏治,裁汰冗员,眼下出了一块大石头,还请辅示下。”
“有什么难题,请讲。”
“是这样的,老夫认为朝廷近几十年,名爵泛滥,就以去年死去的司礼监掌印黄锦来说,他的两个侄子都得到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荫官,包括侄孙在内,黄家有十几个赠官,最小也是锦衣卫百户,试问黄锦何德何能,能得到如此优待?”
“黄公公啊!”唐毅不免尴尬,要说起来,黄锦在海瑞上书,隆庆继位,这中间他出了不少力气,隆庆感激黄锦,也是看在唐毅的面子上,才给了黄家优厚的待遇,现在高拱提起,唐毅也不回避。
“黄公公的确有功朝廷,不过如此赏赐的确过了,他那几个侄子,不是有一个过继给了黄锦吗,给他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官职,其余人就算了,高阁老以为如何?”
高拱难得点头,“黄锦还是小事,近几年来,不断有人打着《嘉靖遗诏》的借口,要求朝廷恤录此前获罪诸臣,就在本月,吏部还送来了十几本乞恩的折子。”
“什么?”
唐毅都愣了,嘉靖都死了快三年了,当初徐阶拟定的遗诏,谏言获罪的诸官,存者召用,殁者恤录。
第一批的官员在隆庆元年就入朝了,怎么现在还有啊?
“哼,诸公都是从嘉靖朝过来的,有多少是真正谏言获罪的官吏?咱们心里都有一笔账。那些真正勇斗奸贼,匡扶社稷的忠良,比如沈炼沈青霞,还有张经张半洲,他们都没有上书乞恩。反倒是一帮沽名钓誉,甚至贪赃枉法之徒,他们打着遗诏的大旗,欺世盗名,颠倒黑白,简直无耻,可恶!”
高拱气得都骂了起来,他早就看不惯了,奈何李春芳在的时候,内阁一半都是徐阶的学生,又有遗诏的大帽子,高拱实在是没有办法。
如今李春芳滚蛋了,还剩下三位,张居正和张四维都不足为虑,唯有赵贞吉,才是真正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