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阁的书房中墨留余香,书桌上宣纸墨迹未干,遒劲有力的七字草书跃然纸上:不教胡马度阴山。
“草书讲求意境,我这几个字,估计在望南看来只能算是贻笑大方了。”轮椅上的老者抚须而笑。
书桌边站着一个身高两米身材健硕的青年,他的出现使得原本还算得宽敞的书房一下子便局促了起来。听老者提起云道,他脸上也浮现着固有的憨笑:“云道十六岁的时候,大师父就说如果他能遁入空门,不需十年应该能算得上是当世怀素。”
老者搁笔,身后的白叔恰逢其时地推着轮椅上来,老人坐在轮椅上,轻叹一声:“想当年随着太祖打天下,就算是骑上两天两夜的马睡一觉就能恢复过来,只是没料到戎马一生,临老还是要坐上轮椅,你说可笑不可笑?”
李弓角憨憨笑着说:“有谁敢笑您?”言语间的肯定,不容他人质疑。
老者笑道:“幸亏望南有你这个大哥。”
李弓角却认真道:“大师父说,我修了三辈子的功德,才换来这一世为云道的兄长,说起来,我才是三生有幸的那个人。”
老者点点头,话题一转:“部队里苦不苦?”
弓角摇头:“再苦能苦得过山上?杀敌而己,比山上的熊瞎子野猪王之类的要好应付不少。”
轮椅上的王家老泰山闻言大笑,身后推着轮椅的白熊也含笑不语。
“好一个杀敌而己,再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孩子,我军何惧那些碧眼小儿!”言语间,老爷子重重一掌拍在轮椅的扶手上,不怒自威。或许是现书房中的气氛过于肃杀,老爷子自嘲地笑了笑,“别太介意,人老了,心思就多了,只恨不能翻身上马开疆拓士喽。”
李弓角点点头,憨笑着将书桌上的药碗端给老者:“差不多了,再凉药性就过了。”
之前听李云道提起过无数次的老大弓角,白熊此时见到真人,才知道李云道丝毫不夸张,眼前的青年如果放在几百年前,铁定是一方冲锋陷阵的猛将,打磨些时日,再造就一个勇猛善战的冠军候也不难。
喝着药的时候,老爷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女娃是陈国涛家的闺女?”
身高两米的汉子居然做出了含羞挠头的动作:“是陈军长老战友的闺女,老战友牺牲后,军长就把苦草接到家里来当闺女养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继续苦着脸喝药,喝了一半,突然转头看着白熊:“熊娃子,问问小师父,给块糖吃呗?这药实在是太苦了。”
白熊苦着脸道:“长,刚刚去端药的时候,小师父就说了,如果您想要吃糖,那是万万不能的,这药的药性缓慢,就算是喝药的时候多加了水,这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老爷子无奈地笑了笑:“唉,打了一辈子的仗,杀人不过头点地,到头来连喝碗药都要费上些口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门前突然出现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又端着食盘,轻笑道踏入书房:“您啊,现在都是在为了他们活。”
老爷子眼中一亮,竟仰头一口气喝完了那至苦的药汤,炫耀般将空碗递给白熊:“总不能让孙媳妇笑话吧!”
蔡桃夭笑着从食盒中端出散出药香和食香混和气味的食物:“十力说,真苦的话,喝点汤也无妨。”
老爷子迫不及待地从桃夭手中接过汤碗,又瞪了白熊一眼,转头便如孩子般露出一脸欣喜:“还是孙媳妇儿好!”
喝完汤,弓角和白熊同时离开,老爷子却喊住了蔡桃夭。
“闺女,爷爷知道你心里头肯定有怨气,像你这么优秀的孩子,用望南自己的话来说,‘追你的人能从长安街排到五环外头去’,望南这孩子,脾气倔,从小也受了不少苦,到头来还要让你受那些委屈,爷爷代望南这孩子跟你说声抱歉。”
蔡家女人一边手法娴熟地帮老人放松着小腿肌肉,一边摇头轻笑道:“爷爷,如果我说这都是命,您信不信?”
老爷子欣慰地笑着道:“你们家老蔡头信,我就信,当年他可是比我早入党。”
蔡桃夭微微一笑:“我家那位让我给您传个口信。”
老爷子微微一愣:“啥?”
“他说,‘老王头,咱俩较量了一辈子,都差不多一只脚进棺材了,接下来轮到我孙女治你家孙子喽,想想都开心啊’!”
微微愣神的老爷子突然大笑,连说三声“好”。
蔡桃夭嫣然一笑道:“爷爷,孙媳妇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老爷子笑道:“乖孩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爷子就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铁定给你办到。”
蔡家女人道:“婚期能否稍稍延后?”
老爷子一愣:“这又是为何?”
蔡桃夭道:“如果爷爷信得过,阮家那边,就交给我吧。”
老爷子放声长笑,在蔡桃夭退出书房的那一刻,连说三声“生女当如蔡桃夭”。
退出书房,一身素衣的女子抬头看了看星空,行至院中已经谢花的腊梅树下,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