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林贵君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一天。
他被女帝踹了。
没有一点怜惜与喜爱,仿佛从前的欢爱从不生,就这样无情地给踹翻在地。
还是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
那个男人,柔君,漂亮妩媚得仿佛妖精一般的少年,好整以暇,用讥笑与得意的表情趴在女帝的身边,居高临下地向林贵君看来。
那眼里的笑意与得意,就是在看一个最没用的失败者。
后宫第一人的林贵君,在他的面前一败涂地。
林贵君从没有如今这么丢脸的时候,而且不仅是在女帝的面前,还是在一个远远不及自己的柔君面前丢脸,被别的男人亲眼看着自己被妻主无情地踹翻,这种感觉没经历过的一定不明白,可是林贵君的心里不仅痛彻心扉,甚至感到自己的脸被扒得干干净净,自己已经彻底地没有了脸面。
杀了林贵君都不想在柔君面前被女帝厌恶,杀了林贵君也想不到,为何女帝的态度会突然就变成这样。
就算他年老色衰,可是也没有到了他说一句话就被踹翻的地步啊。
当然,如果沈望舒在,就肯定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还是出身的缘故。
若林贵君与已经过世的凤君一般出身豪门,是世家翩翩佳公子,身份贵重,那么看在他的血脉与身份上,女帝虽然会觉得凤君不招自己的喜欢冷落一二,不过却会觉得凤君是配得上自己,可以与自己并肩而行,有资格对自己指手画脚的那个人。
也是因为这个,当初凤君屡屡劝谏她要守祖宗规矩初一十五的要留在凤君的宫中,女帝虽然不耐,却还是照着做了。这就是身份。
可是林贵君不同。
他不过是一介宫人,妖娆妩媚有了,却身份卑贱,女帝的心里虽然觉得他讨喜,也会恩宠,不过真心只觉得他是个在后宫赏玩的男子。
她看不起他。他所有的荣光都是因她而来,若没有她,那他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在女帝的面前废话呢?
当林贵君冲撞女帝,摆出一副要说教的样子的时候,女帝感到自己被自己的奴才深深地冒犯了。
不火儿才怪。
不过鸾王殿下正兴冲冲地往宫里来呢,完全不能为林贵君解惑一二,因此此时林贵君心里是崩溃的。他头上的髻都微微散乱,看女帝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一时眼里就生出了点点的清泪,仿佛是被女帝彻底地伤了心,哽咽地喃喃道,“陛下,您怎能这样对我?”
他服侍了她十几年,什么都为她做,可是她却可以为了一个妖精对他这样冷酷。林贵君的心都凉了,越地梨花带雨。
当然,此时的伤心同样是为了博取女帝同情的。
“朕的面前,是你能放肆的?!”女帝冷冷地问道。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贵君,突然有些不耐。
这男人眼下穿着规规矩矩,仿佛那些世家公子身上会穿的衣衫,还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是不是忘记他是个什么出身了?
之前林贵君在宫中围堵鸾王,叫鸾王往死里给骂了一遍,女帝已经对林贵君不满。然而看在二皇女,看在林贵君是自己宠爱过的男人,女帝并未多说什么。
可是眼下林贵君竟然找上门来,顿时就叫女帝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冷冷的弧度。她伸手把乖巧听话,不会忤逆自己的柔君揽在怀中,有些厌恶地说道,“从前看在你懂事,朕把你宠上了天,越惯的你不知自己的身份!”
她提及身份,林贵君霍然抬头,浑身抖地看着女帝。
“贵君得宠十几年,难免骄矜些,况还有二殿下,自然与奴这般身份不同。陛下且看在贵君辛苦十几年,原谅他这一次吧。”
薄纱少年目光流转地窝在女帝的怀里,一双素手轻轻捧起一只绿玉酒杯,娇声说道,“只是陛下别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然贵君的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他虽然口口声声都是在为林贵君求情,然而这一席话却又是定了林贵君的罪过,林贵君不是傻子,顿时气得浑身抖。
“你怎敢在陛下面前这般诋毁本君?!”他在后宫这么多年,怎么听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说他骄矜了,说他气坏了女帝的身子,还有在说他……嫉妒?
“身份不同?”女帝的声音凉薄了起来,哼笑了一声。
“可不是么,林贵君可是陛下的夫君,哪儿是我们能比得了的。”柔君一脸天真无邪地说道,“谁不知道林贵君主持后宫,是陛下面前的第一人呢?”
他偏着头的样子娇俏可爱,露出几分天然的娇憨。
女帝的目光更加冷淡,看着脸色惨白仰着头,狼狈不堪地捂着自己肩膀看着自己的林贵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你们比不了?你们是一样的人!”她起身将柔君推在一旁,看他低眉顺眼地跪在自己的脚边,仿佛一个小小的动物一般可人。
她在前朝是和朝臣勾心斗角的,自然不是听不出柔君的挑拨之意。不过男人么,为了争宠总有一些小心眼儿,只要不是大事,只要柔君还乖巧听话,她并不会将这当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反而是林贵君确实有点儿叫自己厌烦了。
她身材高挑,带着几分威仪走到林贵君的面前,与大皇女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诮,淡淡地说道,“他也不是朕的夫君,有资格称作朕的夫君的,只有阿鸾的父亲一个。”
女帝的凤君,都是要记在史书中的。
她可以宠爱一个宫人出身的美人,却不会叫自己出现在史书中的凤君,出现一个宫人的名字。
不然岂不是遗臭万年?
林贵君正浑身乱颤地感到女帝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听到了这个,顿时脸就白了。他断然想不到女帝的心里,自己竟然比不上过世的凤君。
可是为什么,她还要宠他宠得气死了凤君呢?
他不明白。
可是林贵君唯一后悔的地方,就是自己忘记了自己一贯的柔顺,想着学凤君的做派来女帝面前谏言。
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哇!
早知道女帝这么讨厌他谏言,杀了他他也不会来这里找踹不是?
可是事情已经难以回转,女帝的冷言冷语绝情得令人心凉,更绝情得叫林贵君现,那曾经的十几年的恩爱与朝夕相伴,原来都跟假的一样,只要帝王的一句话,就全都被推翻,自己的盛宠就仿佛是做梦一样。
他动了动嘴角,眼里的眼泪顿时就滚滚落下,还未等他说出什么告罪的话,就听见冷凝的宫外传来了一道匆匆的脚步声,大老远地就传了过来,雀跃得叫晦暗的宫室都变得亮堂了起来。
宫门被推开,一位容貌艳丽,仿若四月桃花一般灿烂的女子,一袭华衣匆匆而来。
那微微一笑,照亮了天光。
林贵君都被这灼灼的容光刺得眼睛疼。
“看看你的规矩!没有经过朕的允许,你就敢进来!”看似斥责,然而女帝的声音却带着几分纵容。
她显然是真的很喜欢鸾王。
谁不喜欢又废物又生得美丽的皇女呢?
这般宠爱起来才没有威胁。
“十万火急,等不了啊!”沈望舒兴冲冲地进了门,见了宫中的这乱糟糟的,林贵君似乎被女帝收拾了,缩在地上没个样子,就跟看不见似的扑到女帝的身边,一双妩媚的眼充满了讨好,笑嘻嘻地说道,“儿臣想大婚想得都要疯了!母皇你知道的,阿玄那么优秀,我自然是比不得的,虽然我知道阿玄对我情比金坚,可是一日不成婚,他就要被人惦记一点,我很担心啊!”
不管是哪个世界的沈望舒,都不缺情敌。
阿玄光芒万丈,吸引着无数女人的目光。
虽然他从来没有叫她因为在这个方面吃过委屈,不过沈望舒还是觉得很着急。
“胡说!”见沈望舒这才隔了几天就又阿玄阿玄地叫上了,女帝简直头疼死了。
她是真的不大喜欢阿玄给自己当女婿。
那个什么……太,太丑了啊!
和美艳动上京的鸾王站在一起……女帝都觉得明珠暗投了。
“不是说好了半年时间。”
“半天都等不了。您放心,我不会变,赶紧赐婚!”
心急火燎地逼宫就为了成亲,古往今来也只有鸾王这一个了。
真是一点儿志气都没有。
女帝简直就要叹气了。她无奈地看着自己容貌最出色的一个女儿,看她眼里都是欢喜与快乐,又忍不住心软了一些。
她虽然对凤君的死不以为然,毕竟这男人的气性也大了些。既然做了凤君,那就得有帝王后宫三千,他得雍容大度的准备,竟然被她宠爱一个美人给活活抑郁死了,这心眼儿也太小了。她对凤君也没啥好说的了,不过却颇为心疼自己这个襁褓中就丧父的皇女。
到底生而丧父,总是缺陷,因此女帝平日里对她更宠爱一些。
看到沈望舒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女帝更加无奈。
“就这么喜欢?”她不能理解方玄究竟哪儿好了。
作为一员大将,女帝很欣赏方玄的勇武忠心,不过作为一个男人……抱歉,女帝真没看出方玄哪儿好来。
沈望舒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小儿女一般撒娇地拉扯女帝的衣摆央求道,“您允了儿臣,允了儿臣……”
“做什么拉拉扯扯。”女帝心里其实很受用。
大皇女跟二皇女平日里见了她,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提着脚尖儿走路,恭敬是恭敬了,半点儿不似母女。
女帝虽然同样教导几个女儿君君臣臣母母女女的,也满意两个年长的皇女的规矩与畏惧,不过总是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亲情。
有了畏惧之后,女帝当然要奢侈地要求一点心灵的慰藉。
鸾王虽然跳脱没规矩,不过这种对母亲的亲昵,依旧叫女帝感慨得双目湿润了。
“母皇……”沈望舒撒娇,一个音拐了七八个调调儿。
偏偏女帝的嘴角还能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而不是被肉麻得掉一地鸡皮疙瘩,看到这美貌无双的女儿对自己露出央求与讨好,想了想,到底不忍她失望,含糊地说道,“行了,知道了,回头朕给你赐婚。”
她虽然勉强认同了这门婚事,不过却对方玄有几分不满,盖因这男人实在是叫闺女吃了大亏了,因此柔声说道,“虽然你喜欢他,不过你的王府空荡荡的,不好就他一个。朕听说前些时候你打了自己的眼前人?”
“就是养养眼。”沈望舒顿了顿。
这已经是女帝第二次说起她遣散美人之事,她知道只怕有人又在女帝面前嚼舌根,更不敢如从前那般说自己是为了阿玄打这些美人儿,不然女帝更对阿玄不满了。
这一刻,她再次明白了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婆媳之间的夹心饼干!
“儿臣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不爱上朝领差事儿,家里的银子就开府时您给的那么一点儿。”
沈望舒小小地比了一个小手指,早就忘记女帝给她开府给的银子海了去了,睁眼说笑话,一本正经地说道,“真是坐吃山空啊!前几日儿臣看着这些美人儿一算,吃吃喝喝胭脂水粉乐器书画儿的,不出十年就得被他们给吃穷了!还不如花点儿银子打了,免得日后破产。”
“破产?”
“就是成穷光蛋的意思。”沈望舒含蓄地微笑。
“有朕在,你还能成穷光蛋?前儿谁从朕手里摸走一箱金子的?”女帝哼笑了一声,见沈望舒面露讨好,便挑眉说道,“别拿这些来哄朕,是不是方玄撺掇的你?”想不到丑男还挺有手段的么。
“不是!”
“你以后可不能惧内啊!”女帝告诫道。
沈望舒再次被噎了一下。
显然在她的人生观里,惧内这个词和女帝的观念相差很大。
“当然不会,阿玄惧我还差不多。”鸾王殿下高高地翘起了自己的尾巴。
女帝看着她快活得要上天的样子,再次重重一叹,不过这一次什么都没有说,想了想便颔说道,“朕可以给你赐婚,不过……”她皱了皱眉,方才慢吞吞地说道,“算了,左右你喜欢就好。”
就算日后三皇女不喜欢方玄了又如何?到时候广纳美人就是。在女帝看来,堂堂皇女,风流美貌人品出众,方玄给鸾王做正君就该谢天谢地了,莫非还想要独占鸾王不成?
那简直就是大笑话!
“给点儿好处。”沈望舒继续无理要求。
“别得寸进尺啊!”
“儿臣好不容易哭一次穷,您不给点儿?”沈望舒巴巴儿地问道。
她美貌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一双水光潋滟的眼仿佛含着泪光,女帝沉默了一下,继续叹气。
也就是鸾王。
若大皇女与二皇女敢这般无赖,泪眼朦胧的,她早就大耳瓜子抽过去了。
“回头赏你银子。”她温煦地说道。
“阿玄的赏赐呢?”
“别得寸进尺啊!”女帝深深地感到鸾王这是逮着自己不撒手啊!
“作为您最宠爱的皇女的最喜爱的正君,不给点儿赏赐,多没面子?前儿的宝剑太不值钱了。”沈望舒不仅自己要钱,还得给自家爱人要钱,真是身负重任,苦口婆心地说道,“您可是他岳母!慈爱些,也多给我家阿玄一些体面是不是?”
她理直气壮地提要求,见女帝看着自己沉默,顿时脸一变,黯然地说道,“难道儿臣的正君,在您的心里就这么不被待见么?儿臣真的很伤心。”她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赏他……”
“他是武将,儿臣记得您内库里有一金丝软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正合适他呢。”沈望舒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