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节内,枢密院中,一如往常,处于一派肃穆的气氛中,作为大汉最高军事权力机构,素来如此,严肃纪律乃是第一信条,追溯地久一些,从国初杨邠、郭威在任时便开始沿袭下来。
军机房内,空气中弥漫着的些许茶香,给这严肃紧张的气氛增添了几分柔和。曹彬端坐在书案后,脸色正经地有些刻板,埋头翻阅着各地呈报的公文,签军令,动作也显得一板一眼。
客座上,枢密使石守信则一个相对自然的坐姿,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品着茶,不时抿上一口。虽然更喜欢饮酒,但在高官的位置上待了这么些年,这茶也逐渐品出了些味道,或者说,品的不是茶道,而是官道。
“一场北伐,几乎动员全国,北方道州,无一道不出兵卒,无一州不献丁役,能够经历如此浩大的战争,身为将帅,足慰平生啊!”石守信在那里感慨着,也有些可惜,可惜不能亲自披挂上阵,而是坐镇京师,做些幕后工作。
当然,战时辛苦的是前线将士,战后风光的是功勋人员,而他们,还得将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善后的诸多繁事琐务上。
听其言,曹彬脸色就仿佛不会变化一般,平静应道:“辽国已然被打垮了,纵有残寇,余乱不休,也难成大患,今后,大汉天下只不怕不会再动如此规模的战争了!”
“再来一场?”石守信当即摇了摇头,苦笑道:“政事堂的宰相,诸部司的公卿,他们会全力谏止的。国华随驾北上,恐怕北伐期间东京的情况不甚了解,那个时候啊,相公们是坐立难安,日夜忧思,时刻关注着前方军报,生恐战事不利,持续迁延......”
到如今,石守信倒可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谈及此前:“为供馈此番北伐,朝廷已经付出了巨大代价倘国家财力、民力,终有穷尽,若是再来一次如此大征,只怕有民力枯竭、财政崩溃之忧啊!”
“或许没有宰相们所虑那般严重,但也确实不可久战,尤其是如此大征,旷日持久!我是从幽州回来的,其余道州,未曾久驻细察,情况不甚了解,但燕山道下属,却是民力巨耗,基本家家有丁役!”曹彬抬,轻叹一声:
“若非陛下及时止戈,若是有朝廷全力支持,数不尽的军需向北转运,率先陷入危急局面的,必然是燕山道!至于山阳,则更不必多说了,辽军破关南下,战火席卷云中周边......”
“漠南无王庭,说的也是当下!”听曹彬这番感慨,石守信一扭头,虎目有神,斩钉截铁地道:“今后,可以将胡人挡在阴山以北了!”
“短时间内,确是如此,但若欲长治久安,怕也没有这么简单!眼下辽国崩而未乱,倘若让度过时艰,一旦其恢复实力,后患无穷啊!而况,大汉国境向北移数百里,推至阴山一线,囊括漠南,但同样也意味着,大汉边防也将遭遇过去未曾经历之考验......”提及此,曹彬眉头就紧紧锁起,一张脸也显得有些苦。
“那就当对其穷追猛打,将之彻底夷灭,契丹遭此重创,想要恢复元气,岂是这般容易的!”石守信的言语中,明显更具攻击性。
曹彬却摇了摇头:“此番北伐,不论是出塞,还是东进辽东,都倍感艰难,远非乾祐北伐可比。接下来,如欲持续对辽国施以打击,那必然是远征异域,困难还要更大。
此前,不论漠北远征,还是突袭上京,都在于一个出其不意,这样的奇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契丹人吃了此次亏,也难再给可趁之机。
因此,想要持续北征,打击契丹,面临的问题绝不轻松。塞北太大了,即便以大汉之盛,也难以全据全占。
刘廷翰漠南之战前后的情况也表明,在草原上,一旦选择避战游击,想要尽全功,太难得了。而辽军,接下来只怕也不会再轻易与大汉正面相抗了。
汉辽之间,积怨二十余载,至今,更成血仇,难以消解,若不能覆灭辽国,我能看到的,是后患无穷,北疆难宁啊!”
“国华啊,你这个人,就是过于谨慎忧虑了!”面对曹彬这一番忧患陈辞,石守信不由摇了摇头,道:“契丹此番以为我所重创,伤筋动骨,纵其死而不僵,难道还能比战前还要难以对付吗?”
石守信言罢,曹彬明显一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方才苦笑道:“该是我囿于其中了,只考虑到新局面下,大汉可能面临的问题与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