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端着朗姆酒回到客厅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分别坐在餐桌的两边—“黑狗”靠近门的一边,侧身斜坐着,以便盯着老船长的一举一动;另一个用意,我想,他是在为自己留个便于逃跑的通道。
倒好酒后,陌生人命令我出去,并且不要关上房门。“你这个小家伙,千万别想透过钥匙孔探听我们说些什么!”他说。于是我迅速地转身走开,退回到酒吧间里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我努力伸长耳朵,却什么也听不清,只有低低的讲话的声音。后来,他们的嗓门儿终于大了起来,有那么几句话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这多半是船长的咒骂声。
“不!不!到此为止吧!”他大喊大叫道,并且又生气地重复,“如果要上绞架,那么大家就都上,对!我就是这么说的!”
紧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咒骂声和打斗声—椅子和桌子被推翻的声音,金属器具的撞击声。之后是一声痛苦的喊叫,我看到“黑狗”一下子从客厅蹿出来,拼命地逃跑,而船长则紧追不放。两个人手里都紧紧握着锋利的短刀,跑在前面的“黑狗”左肩淌着血。追到门口,船长猛地举起刀,想要给那个亡命之徒最后的致命一击。但是,那一刀被我们本葆将军旅店的大招牌给挡住了,否则肯定会将“黑狗”劈成两半。直到现在,那道深深的刀痕还留在招牌的底端。
这场生死攸关的恶战以这奋力的一击结束。“黑狗”尽管肩膀受了伤,但脚力快得出奇,一跑到大路上,半分钟不到就消失在小山背后。船长咬牙切齿地盯着招牌,一动不动地站着,最后,他狠狠地揉了几下眼睛,才转身走进屋里。
“吉姆,”他说,“拿朗姆酒来!”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一边对我说话,一边伸出一只手扶住墙支撑着身体。
“你受伤了?”我急忙问道。
“酒!”他重复着,“我必须离开这里。快点儿拿酒来!酒!”
我急急忙忙跑去拿酒,可是由于刚刚生的一切让我心慌不已,手忙脚乱中我失手打碎了一只杯子,还撞到了酒桶的龙头上。就在我颤抖着忙于这一切时,客厅里传来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我慌忙跑过去,看见船长直挺挺地仰面躺在地板上。这时,被叫喊声和打斗声惊动的母亲正好跑下楼。见此情景,母亲和我连忙小心扶起船长的头。他呼吸沉重而吃力,眼睛紧紧闭着,脸色铁青,样子十分可怖。
“我的天哪!”母亲急得叫道,“这屋子里怎么净生些倒霉事!你可怜的爸爸还在床上病着!”
此刻,究竟怎样对船长施以急救,我和母亲都一无所知,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在他身上生了什么事,只是以为他在刚刚的打斗中受了伤。我拿来朗姆酒,努力试着往他的喉咙里灌,可是他牙关紧闭,下颌像铁铸的一般僵硬,无论如何都掰不开。正在这时,利夫西医生推门走了进来,他是来给父亲进行例行检查的。见到医生,我们大喜过望,长舒了一口气。
“天哪,医生,”我们慌忙叫道,“你快过来看一看,该怎么办呢?他到底伤在哪儿啦?”
“伤?他根本就没有受伤!”利夫西医生说,“他就和你我一样完好,根本没受什么伤。这家伙是中风了。哼,我不是警告过他吗?现在,霍金斯太太,你最好还是赶紧到楼上去陪你的丈夫,如果可能,请尽量不要让他知道生了什么事。而我,会在这里尽力救回这个家伙一文不值的命。吉姆,快给我拿个水盆过来!”
当我端着水盆返回时,医生已经撕开了船长的衣袖,露出他那肌肉达的粗壮手臂。我看见他的胳膊上有几处刺青,在前臂上刺着“好运”“顺利”“比尔·彭斯诸事如意”等精巧、清晰的字样,往上紧挨着肩膀的地方,赫然刺着一个吊在绞架上的人的图案。我端详了一下,觉得这些图案刺得十分出色,一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医生用手指了指船长身上的绞架图案说:“他倒是很有先见之明啊。现在,比尔·彭斯先生—如果这是你的名字的话,我们要来看看你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吉姆,”他对我说道,“你怕不怕血?”
“我不怕,先生。”我回答。
“好,那么,”他说,“你来端着水盆。”说着,他取出一根刺血针,用它划开了船长的一条静脉。
放了大量的血之后,船长慢慢睁开眼睛,他迷迷糊糊地看向自己的周围。先,他认出了医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接着又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一些。但是这种放松状态也就持续了几秒钟,他就立刻脸色大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嘴里大声叫道:“‘黑狗’在哪里?”
“这里可没什么‘黑狗’,除了你背上的那一条3。”利夫西医生说,“你一直酗酒,所以导致现在中风。在这之前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刚刚,我违背自己的意愿,把你从坟墓里拖了出来。现在,彭斯先生—”
“我不是彭斯。”他打断了医生的话。
“这些跟我无关,我可不管这些。”医生说,“彭斯是我知道的一个海盗的名字,为方便起见,我就用它来称呼你。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虽然一杯酒不会要了你的命,但是你只要喝了第一杯,就会第二杯、第三杯不断地喝下去。我以我的性命做赌注,你如果恶习不改,迟早会因此送命的,明白吗?因此送命,就如同《圣经》上所说,回到你来时的地方。现在,使劲儿站起来,我扶你到床上去,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我和利夫西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船长弄到楼上房间的床上。他一躺到床上,脑袋就像失去了支撑似的一下子耷拉在枕头上,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再一次提醒你,”医生说,“记住,朗姆酒对你而言即意味着死亡。好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然后,医生便拉着我的胳膊一起去看我的父亲。
“不用担心,”医生将门关上后轻声对我说道,“我给他放了很多血,足以让他老老实实待上一阵子。他在那儿躺上一个星期,对他对你都是好事一桩。如果他再一次中风的话,就肯定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