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鄢雨伸手捂住嘴,惊呼出声:“嬷嬷怎么这样不小心?”又看向秦秋婉,道:“皇后娘娘,您身边的这些人该好好教导一下了,当着皇上的面失仪,可是会被入罪的!”
一句话落,再次转回身端起她身边人托盘上的药,吹了吹后,笑着送到了皇上唇边:“丰郎,看来这是天意。”
皇上看着放到眼前的药碗,伸手一把推开。
杨鄢雨惊呼,这一回的惊讶是真的,她万没想到皇上竟然真的不喝她送来的药。要说不信任她……不存在啊,之前她还送过点心之类,皇上都没让试菜的宫人进来就直接吃了。
她看着皇上,面色惊疑不定。随即眼圈渐渐红了:“丰郎,你为何……”
秦秋婉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出声道:“皇上,你别辜负了贤妃一番心意。”
皇上沉着脸:“皇后,你赶紧再去熬一碗。”
否则,一会儿他就该肚子痛了。
秦秋婉一笑,转身就走,临走时还不忘挑衅:“这人呐,还是得看清自己的身份。否则,只会贻笑大方!”
杨鄢雨面色乍青乍白。
她忽然就恼了,端起那碗药送到皇上面前,怒道:“丰郎,你变心了!”
皇上否认。
杨鄢雨不依不饶:“那你为何不肯喝我端的药?这是我亲自熬的,不会有问题!”
皇上叹息一声:“我喝惯了皇后的手艺。”
这样的理由,杨鄢雨自然是不满意的,她哭着道:“药而已,能有什么手艺?难道还能熬成甜的不成?”
皇上不能告知她内情,虽然觉得她添了乱,但人家不知道真相,也情有可原,强压下心里的憋屈,出声安抚。
秦秋婉这一回熬药,只让嬷嬷去送。
嬷嬷送到殿外,被杨鄢雨的人拦住抢走了药碗。
另一边,秦秋婉送走了药后,就带着奶娘给孩子洗漱,刚把孩子从水中抱起来,衣衫还没来得及穿,就听说朝华殿出了事。
朝华殿出事,就等于是皇上出事。
她生性谨慎,将孩子一裹,抱着就往那边赶。
于太后来说,皇上的身子是天底下第一要紧的事。秦秋婉赶过去时,在门口刚好碰到太后。
太后没有多言,甚至没来得及多瞧一眼她怀中的孩子,拽着他的袖子就往里走。
此时在朝华殿中,皇上痛得满床打滚,太医想要把脉就拉不住。
边上杨鄢雨急得直哭,看到太后前来,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着上前:“太后娘娘,臣妾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就这样了。”
秦秋婉若有所思:“我送来的药呢。”
杨鄢雨面露心虚:“喝了啊!”
“如果喝了,皇上不会痛成这样。”秦秋婉刚上前两步,榻上的皇上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满眼哀求。
杨鄢雨傻了眼,到了此刻,她再迟钝也知道定然是皇后和她送的药压根就不是一个方子。皇上一直以来喝的,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壮阳补身的药。
秦秋婉回头:“我熬的药呢?”
杨鄢雨嗫嚅道:“倒……倒了……”
皇上僵硬了下,他看着秦秋婉的眼神里满是恨意,开口语气却缓和,甚至还带着点哀求之意:“皇后……劳烦你……”
秦秋婉叹息一声:“好吧。”
太后在边上看的一头雾水。
秦秋婉使命掐着皇上的手,用就只挡住自己的动作,回头对着太后耐心解释:“皇上还未登基之前,就生了怪病,每五日得喝一次药。这种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臣妾在熬药。方才熬来的第一碗,被贤妃身边的人绊倒,熬来的第二碗臣妾忙着给皇子洗漱,便没有亲自来送。结果倒好,被贤妃给换了。”
她又回头看向皇上,道:“皇上,你先忍一忍,别说话,臣妾这就去熬。”
“别说话”三字语气极重。
皇上痛得牙齿打颤,就是此时让他告诉太后实情,他也说不了那么多话。
再说,小命捏在别人手里,他不敢说。
秦秋婉看着他的眼睛,又道:“您放心,臣妾还记着曾经您说的话。”她张口,背对着众人用唇形道:陪葬!
皇上见状,愈放心,立刻松开了她的手,又开始在床上打滚。
太后震怒:“来人,把贤妃带下去!”
杨鄢雨傻了,大声喊冤:“太后娘娘,您听臣妾解释……”
秦秋婉适时出声:“皇上的病情一直都可控,以前没有这样痛。”
几乎就是明摆着说皇上会这样难受,都是因为喝了贤妃不对症的药。
杨鄢雨睚眦欲裂:“甘绵绵,你胡说。”说着,还推开了押她的人。
太后正满心焦灼,听到她如此吵闹,呵斥道:“以下犯上,带回去关押起来。待皇上病情好转,再行追究!”
皇上疼痛难忍,想要开口求情都没精神,只关押一时半会儿,贤妃也不会有事。当下便没有费神开口,满心都想着喝解药。
这一回的疼痛尤甚,真的让他有了濒死的错觉。
也让皇上下定决心,不能再受甘绵绵辖制,等把解药喝下之后,在下一个第五日到来之前,无论如何也得撬开她的口拿到方子!
秦秋婉回去熬了药,皇上迫不及待喝下,疼痛减轻,他只觉得周身无力,身子沉重无比。不过,好歹是不痛了。
太后看到他真的不再痛苦,也放松了些,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上前问道:“丰儿,要不要看大夫?”
“不用。”皇上开口。却现没有声音,他大惊失色,再次开口试图声。
几次之后,他很确定……自己哑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皇上抬眼看向了榻边的秦秋婉。
秦秋婉一脸疑惑:“皇上,怎么了?”
皇上看向太后,想要指认于她,却现自己抬不了胳膊,手指头都动不了。他满脸惊惧,试图让自己动弹。却现自己再也不能动。
太后现了不对,上前几步:“丰儿,你怎么了?”
秦秋婉一脸惊诧捂住了嘴,眼圈都有些红了:“当初给皇上配药的大夫说,要是不按时喝药,兴许会周身麻痹,再也动弹不得……”
皇上:“……”
太后侧头看她,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吓得浑身颤抖起来:“不,不可能!”她扬声喊:“让太医进来。”
皇上已经了病,太医进来探望过后,都说他是半身不遂,最严重的那种。能不能好转……全看天意。
太后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地。
皇上恶狠狠瞪着秦秋婉,张口欲言,却只流出来一滩口水。
秦秋婉坐在榻边,温柔地帮他擦拭唇角:“皇上别急,你会好起来的。”
皇上一个字都不信。
这会儿到他满心后悔自己以前没有戳穿皇后,现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任其宰割。
*
皇上病了。
躺在床上如行将就木的老人,或许还要更严重一点。老人临去时还能嘱咐几句遗言,皇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后醒来,忙着给儿子遍寻天下名医。
至于追究,贤妃是儿子的心尖尖,她暂且不好动,就怕再刺激了儿子让他病情加重。
而皇后……太后当时看得真切,儿子对于皇后端来的药丝毫不抵触,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扑上前去喝。在她看来,皇后应该没有说谎。
再仔细一打听,得知皇后近一年的时间里,每隔五日都要给皇上送药,风雨无阻。在问了两个知道内情的宫人和另外几个偶然现此事的宫人后,太后打消了对皇后的怀疑。
再说,皇上如今病成这样,所有的大夫都说,几乎没有好转的可能。那么,就不得不考虑储君。
皇上唯一的子嗣还是皇后所出,这种时候,皇后不能出事!
被关在长春宫的贤妃整日大吵大闹,一直都在污蔑皇后,太后为江山传承,直接灌了她药,让其整日昏睡。
后宫不安宁,在得知皇上病后,朝堂震动。
很快,几位重臣上表,求立储君。
此举正和太后之意,前后不过两日,还未满周岁的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太后还指认了三位太傅,殷世安是其中一位,又选了已经是襄郡王的四皇子为摄政王,暂代皇上处理朝政。
朝堂暂时安稳,秦秋婉自己上表,言皇上病重,身为皇后有不可推卸之责任,主动请求废后。
太后自然是不愿的。
太子由皇后所出,嫡出正统,如果太子生母不再是皇后,怕是又要生出波折。于是,极力压下此事。
接下来几个月里,摄政王性子绵软,容易被朝臣左右,太后现后,自己垂帘听政。但她忙着儿子的病情,又想要护着娘家,弄得心力交瘁,三天两头的卧病在床。
在这期间,皇后也出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主意,渐渐地,皇后走到了人前。
太后对此并不反对,在她看来,皇后没有强有力的娘家。只有一心护着太子才有出路,不止不阻拦,还会帮着说话。
秦秋婉有殷世安支持,在朝堂上话语权越来越大。
几个月后,好多折子都会送到她面前。
在这其中,秦秋婉和殷世安自然付出了许多心力。但好在,结果挺让人满意。
也是因为二人处事不会刻意针对,对待朝臣公正,有功当赏,有罪当罚,愈得人心。
秦秋婉满心恶趣味,特意将折子般到了朝华殿中。在这期间,时常都能赶到皇上瞪过来的嫉恨目光。
阳春三月,景致正好。
太子已满周岁,正跌跌撞撞学着走路。榻上的皇上消瘦无比,眼窝深陷,一看便知命不久矣。
秦秋婉忙碌中侧头对上了他的视线,忽然笑了,走到榻边坐下。
“皇上,你这国库不太丰裕呀,边关那边的粮饷得先备着,黄河的堤坝还有一截没修……”她拿起另外一份:“好多朝臣上表,让重新修缮你的地宫。”
听到最后一句,皇上睚眦欲裂,张了张口。
秦秋婉仔细辨认口型:“陪葬?”
她就指着自己鼻尖:“你想让我死?”
皇上眼神里满是得意。
秦秋婉沉默了下:“你和杨鄢雨好久没见,她最近老是闹着要来侍奉你,你见不见?”
皇上闭上了眼。
身为男人,他不想让自己这副憔悴又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的模样出现在心上人面前。
秦秋婉明白不了他复杂的想法,只是随口一问,便又将心思放到了别处。
从那天起,皇上不肯再吃东西。
他身子本就虚弱,三日后,就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
朝中不少重臣和后宫的嫔妃全都赶到了此处。
皇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想要嘱咐几句都不能。只是深深看着一众嫔妃里哭得伤心不已的杨鄢雨。
秦秋婉上前:“皇上舍不得贤妃吗?”
皇上久久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被太后抱在怀中的太子,渐渐地没了呼吸。
皇上驾崩,朝华殿中气氛悲戚不已。
当然了,有多少是真的伤心,也只有哭的人自己知道。
给皇上办丧事时,宫人悄悄将那个让皇后陪葬的旨意拿了出来。
当然,宫人也不蠢,此时的皇后已垂帘听政,并不能随意殉葬。他悄悄找到了太后。
太后白人送黑人,伤心悲痛之下,晕厥了好几次。也愈察觉自己精力不济,看到那圣旨,她颇有些不解。
不过,如今的皇后不能殉葬!
太子年幼,没有亲娘看着,她不放心。想了想,道:“皇上爱杨氏至深,既然下旨要与她死同穴。那便依了他吧。”
一锤定音。
甚至都没有把圣旨的事告诉皇后,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定下了。
皇上这么年轻就没了,是杨鄢雨做梦也没想到的,她别说做皇后了,甚至没能为自己生下个孩子傍身。悲痛之余,也在为自己想退路。
退路还没想好,圣旨就已到了。
当得知自己要被殉葬时,杨鄢雨只觉得天旋地转,对着太后派来让她喝毒酒的宫人,她极力挣扎,一个不留神还真的被她跑出了长春宫外。
她头也不会,只往宫门外奔。
可惜,还是敌不过身后的大群宫人。
喝下毒酒后,杨鄢雨顾不得体面,腹中疼痛传来,她大声咒骂着已经死去的皇帝。
死者为大,无论皇上生前如何,他也是皇帝。死了也不允许有人谩骂,立刻就有宫人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皇上出殡,身边跟着一副小一些的棺椁,一起葬入皇陵。
*
秦秋婉这人是很好说话的。
出了孝期,康媛媛主动求去。
秦秋婉没有拦着,不过,皇上的妃嫔想要再嫁也没人敢娶。没多久,宫中的淑妃病逝。
与此同时,宫外的康大人府上多了一位远房表小姐,后来嫁到了外地,一辈子都再未回来过。
茹妃一直留在宫中,秦秋婉并不约束她。茹妃三天两头的种个花,下个厨,兴致来了还跑出去钓鱼,挺会自己找乐子,日子过得还算有趣。
至于胡妃,她一直在慈宁宫陪着生病的太后。
在三年后,太皇太后也到了临去之时。
临死前,她将秦秋婉叫到跟前,嘱咐道:“太子和江山哀家就交给你了。”
秦秋婉颔:“太后放心。”
太后很是虚弱,沉默了下,道:“蝉衣是个好姑娘,哀家走后,你也让她和淑妃一般病逝吧。”
秦秋婉再次点头:“听您的。”
太后看着她眉眼,忽然低声问:“皇上真的是生了怪病吗?”
秦秋婉扬眉:“要不然呢?”
婆媳二人对视,太皇太后眼中一片茫然。秦秋婉伸手拉开明黄色的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
此时那胳膊上密密麻麻都是老旧的鞭伤,伤疤一层叠着一层,秦秋婉笑着问:“我身上更多,太后要瞧瞧吗?”
太皇太后也是后来才现,自己儿媳性情杀伐果断不输男儿,渐渐的起了疑心。
此时看到儿媳给自己看这些伤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直以来的怀疑成真,太后忽然激动起来。当然了,她本就只剩下一口气,这一激动,直接就去了。
秦秋婉叹息一声,帮她盖好被子:“你但凡多管教一下儿子,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燕国史上,有一段康平盛世。
而开启这段盛世的,不是哪位帝王,而是一位太后。
后世称康平太后。
康平太后垂帘听政时,儿子才刚满周岁。后世记载,她在位期间,国库丰裕,轻徭薄赋,百姓家家有余粮。各处设有书院和收留老弱病残的慈善堂。彼时,正是许多寒门子弟崭露头角之时,也是贪官污吏最少的时期,为后来燕国几百年盛世奠定了稳固的基石。
但凡是能干的女人,身边免不了都有一些风花雪月的传言。这位太后也一样,野史都说,朝堂上的殷太傅与她关系匪浅。
殷太傅一生未娶,只听她的命令。且在太后去了的当日,也死在了自己府中,如此,更添不少猜测。
后世为此,还延伸出了不少二人互相爱慕却碍于身份不能相守的话本,感人肺腑,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