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都护府,政务大殿中。
此是夜间,人易困倦,大殿之中燃烧着十几根牛油火烛,然而这份明亮无法驱散众人的疲乏。
终于有个官员小声开口,试探提醒道:“大都督,夜已经很深了。同僚们劳累一天,您看是不是让大家歇歇?”
渊盖苏文抬眼看他一眼,顺手将最后一份文书盖上官印,随即他语气严肃,郑重开口道:“秋收将至,一年之重,粮食这东西关系着百万民生,所以无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稍微软化一些,又道:“本官也知道,诸位都很辛苦,但是本官身为安东都护府的大都督,只能硬着心肠让大家操劳一些。不是我不想让大家休沐,实在是秋收太重要了。”
他说着又是一停,叹口气道:“这一季的秋收如果出了问题,整个高句丽最少要饿死十万人。”
“可是这一季秋收注定要出问题啊!”
底下一位官员站起身来,大声道:“如今整个高句丽,处处田地皆荒芜,此乃半年之前战乱导致,百姓们没能及时播种。既有前因,必有后果。夏日里没有播种,秋日里哪有收成。”
这人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所以下官认为,咱们应该把重心放在下一季。期待来年,才是正理。”
渊盖苏文反问道:“期待来年?今年怎办?这一季的秋收若是没有粮食入库,高句丽几百万民众怎么活?”
“简单的很,向幽州求助。”
那官员显然早有预谋,毫不迟疑开口道:“如今高句丽乃是幽云的治下,遇到困难自然要向那边申援。”
渊盖苏文不置可否,再次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咱们该怎么申援?”
那官员眼珠一转,道:“先以粮食欠收为由,申请幽云那边调拨,数量至少要五百万石,才能满足高句丽的缺口。其次,申请布匹衣物和棉被,这些物资乃是预备过冬,防止高句丽的民众冻死。还有,申请大量的农具和粮种,明年开春之时,才好组织春耕……”
这人一番长篇大论,连续提了三个要求,然后才拱拱手道:“大都督,下官的提议就这些。若您感觉合适,还请赶紧向幽云出请求,毕竟时间不等人,高句丽民众拖不起。”
渊盖苏文仍是不置可否,反而目光看向大殿众人,状似征询道:“刚才这位的提议,诸位认为如何?”
“不如何!像放屁!”
只见大殿之中站起一人,赫然竟是府兵出身的赵老四,冷冷笑道:“刚才这位同僚的提议,让俺想起了中原老百姓的一句俗语:‘吃爹的,喝爹的,吃完喝完之后,感觉理所应当。’但是老子俺就纳闷了,汉人并不是高句丽人的爹啊,你们凭什么提要求提的这么理所应当?平时也没见你们跪地磕头喊亲爹嘛。”
渊盖苏文失声而笑,道:“赵四兄弟这话,看来是心里有火。”
而刚才那位提议的官员,此时却勃然大怒,厉喝道:“赵老四,你安敢辱骂于我?本官虽然是高句丽人,但我和你一样都是幽云的官。”
赵老四呸了一声,道:“骂你又如何?老子还想打你呢!你口口声声说是幽云的官,可你刚才的提议像是人提的吗?开口就要五百万石粮食,还要布匹衣物和棉被,我们汉人难道该死吗?一辈子都要养着你们高句丽人……”
那官员咆哮起来,愤怒道:“高句丽刚刚遭受战乱,这是你们汉人带来的战乱。本官刚才说了,百姓们没能及时播种”
赵老四哈的一声,满脸鄙夷道:“这话你自己信吗?张着嘴巴往外喷屎呐。”
砰!
渊盖苏文重重拍桌,厉声道:“赵四将军,注意你的言辞。此处乃是议事大殿,不是你污言秽语的地方。”
随即又看向那个官员,同样厉声斥责道:“还有你,也闭嘴。如今高句丽乃是幽云治下,所有官员应当协力同心,谁敢再提战乱之事,本官治他个破坏团结的罪。”
他摆出大都督权威,沉声道:“关于秋收之事,先按照本官的决定办,各地抽调镇守兵卒,帮助百姓收割庄稼,官吏也要走上田间地头,组织好施粥和救济的事务。”
这政策看似良苦用心,然而赵老四却皱起眉头,道:“抽调镇守兵卒去收割?”
渊盖苏文看他一眼,状似无奈道:“赵将军,本官这是迫于无奈。自从金夫人回归辽东以后,高句丽各地人心惶惶,无数百姓害怕被抓成私奴,直接抛弃田地躲进了山中……眼看就要秋收了,可是高句丽缺人啊。本官无奈之下,只能抽调兵卒。”
赵老四冷哼一声,不无嘲讽道:“大都督这说法,似乎有些问题。你口中所谓的躲进深山,恐怕并不是良民百姓。他们乃是叛军,并非金夫人迫害。”
渊盖苏文佯装苦笑,道:“本官不和你争执,我说的乃是现实。就算他们躲进山中成了叛军,然而眼下高句丽各地缺少农夫乃是实际情况。本官逼不得已,只能先抽调兵卒,毕竟田地里的庄稼不等人,每收割一点都是沉甸甸的粮食。赵四兄弟啊,粮食关系着人命呐。”
赵老四明显踟蹰起来,半晌才慎重点头道:“这件事,我会向幽云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