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怡的问题如同连环珠炮。
言念不以为然耸了耸肩膀。
“没什么啊,反正我已经错过了出国进修的机会,不后悔。”
她记起来一些事情。
但是记的不多。
她记得江霆说要带她出国学习,对她英语和数学有帮助。
却忘记了,江霆说要照顾她,出国也会对她好。
她记得江霆给她做家教老师。
却忘记了,在雨天的晚上,他冒雨背她去医院。
她记得江霆骂她没脑子没本事,谁娶她谁倒霉。
却忘记了,他说的那句“我就喜欢没脑子没本事的”。
她记得下雨天她在江霆家里借住了一晚上。
却忘记了,他给她做饭洗衣,模仿她的笔迹给她写作业,一边抱怨却又甘愿。
她记得江霆下棋很好,她连输了他两局。
却忘记了那天比赛,他站在她后头,坚定宠溺地说“回头”。
回头。
因为,他一直站在她身后,静静又纵容地注视着她的一切。
她忘记了他说,“我想你一天了。”
她忘记了他说,“以后,跟我吧。”
连同那句——
“我等你长大。”
一并忘记在时光深处。
她记得江霆啊。
记得江霆是下棋高手,是学习很好的佼佼者,是优秀的学长。
她记得的,全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些他对她的好、对她的宠溺和温柔,对她独一无二的关怀和包容,对她付出的、计划的林林种种的一切……
言念都记不得了。
丁宝怡伸手在言念面前挥了挥。
不知怎的,此时此刻言念清明的眼神,让丁宝怡有种错觉:
现在的言念对江霆没感觉了,江霆对言念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
“你不喜欢江霆了吗?”丁宝怡不解。
言念摇摇头,语气淡淡的如同白开水:“我好像没喜欢他过吧,他只是我的家教而已,我对他的印象都模糊了,他的脸,都记不清了。”
印象都模糊了??
脸都记不清楚??
丁宝怡哑口无言。
她不清楚言念到底怎么了。
可……
这话要是被江霆听到,他心里该有多难过。
电话响了。
是丁宝怡的手机。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丁宝怡:“喂,哪位?”
“我是江霆。”
“啊???”
“念念的手机号码是不是换了,我联系不上她。”
“啊……对、对啊,她的手机被她爸没收了,那个号估计以后不会再用了。”
“她——”
江霆说了一个字,顿了顿。
“现在在哪?过得好吗?”
“哦……她在我旁边呢。”
一旁的言念:“是江霆的电话?”
熟悉的软软的嗓音,顺着电波一并钻到了江霆的耳朵里。
像是一场错觉。
他分明听到自己狂躁的心跳声,这半年来,毫无波澜的心脏,在这一刻汹涌澎湃如涨潮。
这是只为她一个人的涨潮。
言念不以为意地伸手,“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吧。”
丁宝怡这才把手机递给言念。
远隔大洋彼岸,电话那端有风声,有水声,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唯独没有说话声。
江霆觉得自己败了……
是,他下了那么多年的象棋,唯独在她这里,满盘皆输。
明明,半年前她放他鸽子,他很生气。
明明,她半年都没联系他,他非常恼火。
明明,他那么想骂她几句解解气!
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舍不得了。
脑子里、心里、浑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着一句:
“我好想你。”
然后再问一句——
“你想我了吗?”哪怕一点也好。
奈何还未等江霆开口,言念便一字一句,嗓音没什么起伏地道:“你在国外过得还好吧?”
江霆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单手抄兜,眉尾低垂,“你呢,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啊,这儿的同学都很善良,班主任也特别公平,没有原来张天柱那么势利眼。”
“嗯。”
“……”
一阵沉默。
言念挠了挠脖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毕竟半年没见了,而且她和江霆中间没多少交集,现在完全是在尬聊罢了。
“对了,你给丁宝怡打电话做什么,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江霆薄唇骤然抿直了。
她竟然问他找她有什么事?
远隔重洋,他能有什么事?
这没良心的臭丫头,对他的态度这么冷漠,当时说不去英国就不去了,让他孤零零一个人上了飞机,现在不知道说句好话安慰安慰他吗?
没听见声音,言念以为江霆挂电话了。
“喂,江霆??”
“在。”
“哦……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我挂电话了,以后也不用联系了吧,谢谢你给我做家教的日子,虽然我的学习还是没啥长进,不过我们各自都有新生活了,也没交集了,各自安好,对吧!”
“……”
那端一言不。
言念喂了两声,“江霆?江霆?”
下一秒,大洋彼岸的江霆已经率先一步挂断了电话,非常决绝。
告别心爱的人那种感觉,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他活了十八载,没这么痛过。
但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那句滚烫在心尖上,翻来覆去烧灼他的“我想你”终归是没有说出来。
“以后也不用联系了吧,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
温热的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忽然也不知道被她这句“各自安好”,说得该哭还是该笑。
那颗心无论是律动异常,还是千疮百孔,从头到尾,都是因为她。
从她不经意闯进他生命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他这辈子要惦记一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她能安好,可是他呢?
没有言念的江霆,真的能安好吗?
……
徐况杰下午打球回来,来江霆家里找他。
看到的便是江霆弯曲一条腿坐在地上的画面。
悲伤越过他的眉头,淹没了他的肩头,最后彻彻底底将他整个人淹没。
“喂老江,没事吧?”
徐况杰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江霆。
他弯下了向来高傲的脊骨,低下了向来高傲的头颅。
如同失去了全世界一般悲恸。
又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徐况杰把篮球一扔,走了过去,看到江霆的眼底竟然有点红。
再细看,那个不可一世的人,竟然垂着头在不声不响掉眼泪。
徐况杰哈哈大笑:“哟哟哟,原来你也会哭啊,天下奇观,我要拍照ns上面哈哈哈!”
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
灵魂出窍似的,只留下一具孤独的躯壳。
徐况杰终于不笑了。
他严肃地注视着江霆。
“老江,咱要不——”
“我想一个人静静。”
“……”
……
从那天开始,江霆的心里出现了一个缺口。
那是旁人看不到的口子。
是他病态的执着,也是他卑微到骨子里的爱情。
还有那残存的,始终割舍不掉的眷恋。
那个缺口,过了很长的时间,甚至整整十年,一直都没有愈合。
……
一年后。
江霆的大哥江雷去世。
江国腾安顿好大儿子的葬礼,终于给了小儿子一个名分。
对于给小儿子名分的事情,裴金玲同他大吵了一架,吵得天翻地覆,不过最后,为了江霆日后的继承权,暂时被迫接受了这个孩子。
江国腾找了专门的大师算过,江霆和江雷这个名字不好。
算命老头同江国腾有些交情了,说江家的孩子叫单字都压不住命,因为江是地上的河,雷霆却是天上之物,同天神相克。
江国腾想要给江霆改名字。
一开始以为他不乐意。
没成想,江霆毫不犹豫同意了。
从此以后,江霆不再是江霆。
江霆改名字了。
叫江北渊。
北方有一渊,渊里藏着一个念。
辈字同齐,小儿子,叫江北泽。
……
又过了一个月。
秋高气爽的时节,江北渊同徐况杰一起去牛津大学报道。
二人会在新学校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江北渊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外套,黑色的长裤和一双棕色的马丁靴。
明明是有点暗黑系的打扮,翩然他一身风骨犹存,英姿飒爽,眉目之间又藏着几分不近人的冷意,虽刻薄萧瑟,但也意气风。
徐况杰今天穿了白色的外套,同江北渊是两个极端。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徐况杰再也没见过江北渊穿白色系列。
“老头子同意你来牛津,所以你才同意改名字了,对吧?”
“……”
江北渊并未回答徐况杰这个问题。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性子被打磨得更冷更闷,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无论是苦是喜,都藏着不被任何人看到。
徐况杰禁不住叹了口气。
“忘不掉的话,就不要忘了,等着大学毕业回泞城,你要不就去找她吧,这样行不行?”
之前高中的江北渊,至少是会笑的。
哪怕是淡淡的一分一毫,那双桃花眼至少是含情的。
但是现在不会了。
自从他大哥去世之后,他就更成了面瘫。
徐况杰心里不好受,却听后者下一秒嗓音薄凉地抬了起来:“这几年,别提她。”
“啊?为什么?”
“暂时不想提。”
“哦哦,所以那丫头你不追了是吧?”
“追。”
一字一低沉,丝丝入扣而出。
江北渊微微眯起眼睛。
漆黑的眸,闪烁着几分精深的光亮。
“毕业之后,慢慢追。”
“人家若是谈恋爱或者结婚……?”
“她敢结婚,我就去抢婚。”
因为在他江北渊的字典里,只有“且行且夺”。
他会以江北渊的身份,重新出现在言念的面前。
……
(过去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