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开水沿着白瓷的杯壁流了进来,在杯口处升起一团白雾,茶叶在杯中沉沉浮浮,很快,瓷白的杯壁就盈满了碧色的茶水。
见女儿乖巧的冲好了茶,谢之沛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接着道:“哦,原来你的父亲是顾宗堂顾次长。”
谢襄放下茶盘的手就有些不稳。这些家长们最爱问家世,没想到连自己父亲也是一样,这才多大点功夫,几乎就要将顾燕帧家里的事情问个遍。
她连忙抬了抬眼皮,给面前的男人递上一个警告的眼神,顾燕帧居然翘了嘴角,转头又是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谢之沛心里也颇惊讶,如今的顾宗堂无论是在奉安还是北平都名声很大,加上这次关于二十一条的签订问题,更是吸引了全国的目光,无论是政客还是百姓,都在看着这位顾次长将在这次谈判桌上有何表态,拒绝签约,他便是国家的英雄,一旦签约,他便是国家的罪人。
“最近日本人在谈判桌上咄咄逼人,每次都是顾次长力挽狂澜,倘若政府能多几个顾次长这样的官员,那这个国家就有希望了。”
谢之沛虽然是个教书先生,但是对于国家的热点时事还是十分关注的,而谈判团的一举一动更是与国家息息相关,因此,他对于顾宗堂算是了解。
“家父常说,他只是个庸庸碌碌的政客。在他眼中,谢伯伯这样大有学问的人才是国家中兴的希望,尤其是这样的乱世,一百个政客也比不上一个学问家,因为政客只能在原有的政局上寻找暂时平衡矛盾的方法,而一个学问家,却能在一片黑暗之中找出一条崭新的道路来。”
这一番话说的谢之沛是通体舒畅,古人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试问哪一个书生不想以笔为刃,在文坛政界中开辟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疆土,文人皆自诩清高,谢之沛亦是这样。
谢襄斜着眼看了看顾燕帧,没想到他这居然还有这手拍马屁的本事。
等到她母亲走出来,顾燕帧的本事更是远远超出了谢襄的预料。
“伯母是南方人吧。”
“是呀,我是江苏镇江人。”面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谢母有些愣。
顾燕帧摆出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难怪,江苏自古出美女,伯母这番风韵却是旁人所不能及的,从我进门起,看这屋里的摆设,就知道这家必然有一个腹有诗书气度雍容的女主人,见到伯母后,便想起一句诗来。”
“什么诗?”
“腹有诗书气自华,古人诚不欺我。”
谢母笑出几丝浅浅的皱纹,又给顾燕帧倒茶:“你这孩子真是不错,今日留下来吃晚饭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顾燕帧郑重道。
谢襄目瞪口呆的望着顾燕帧,他拍马屁的本事也太惊世骇俗了。
小小的桌子上摆满了菜肴,各式珍馐美味应有尽有,谢襄看了看自己被挤在桌角的碗,抬起头恨恨的盯着母亲,回家这么久自己想吃顿酱鸭都没人给做,如今顾燕帧来了,简直比过年还丰盛。
“唉!”顾燕帧突然叹气,引得谢母急忙去问,只见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第一次登门拜访,本想礼貌一些,可是这样的饭菜,伯父伯母,我待会儿的吃相可能不太好看,你们多多包涵啊。”
看着父母被逗得开心的笑起来,谢襄又惊讶又无奈。
顾燕帧简直厚颜无耻至极,这样看来,自己回家这么多天都吃不上酱鸭也是有原因的,拍马屁这项技术,她要抽时间好好学习一下。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除了谢襄。
在父母灼灼目光的监视下她不光要为顾燕帧倒酒夹菜,还要表现出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一顿饭下来,脸都笑僵了。
可是顾燕帧仍是不肯放过他,临走之前用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望着谢之沛,“伯父伯母,我走了,就不用送了,外面风大,谢襄出去会受凉的。”
眼神之无辜,语气之诚恳,深深地打动了谢之沛的心,于是父亲大人大手一挥。
“襄儿,你去送送小顾。”
这才短短几个小时,已经叫小顾了吗?倘若他再来几次,谢襄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
她原本疑心顾燕帧无缘无故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会儿也没工夫管了,现在看看他的表现,总觉得他大有阴谋。
走在家门前的街道上,谢襄突然叫住了顾燕帧。
“顾燕帧,你不要再来了,好不好?”
顾燕帧回头粲然一笑:“为什么,伯父伯母看起来很喜欢我。”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让我在家过几天安稳日子。”经过这次,谢襄算是彻底认清了,顾燕帧这座大佛她只能顺着,不能逆着。
顾燕帧摸着下巴想了许久,才开口道:“好吧,不过,你得出来,明早八点,我在这里等你。”
眼前那人眼带笑意,微微眯起,似一只狡猾的狐狸,不等谢襄说话,他便将手插在兜里,重新恢复那副公子调调,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次日清晨,北平又下起了雪,不同于以往的沉闷天气,竟是个难得晴天,阳光照在细雪上,折射出耀眼的银光。
谢襄穿了件桃红色的袄子,下面配了一条月白色的长裙,踏着鹿皮靴子,一脸哀怨的来到了巷子口,天气虽然晴朗可却寒风不减,夹杂着些许雪花刮在脸上,凉的她打了两个哆嗦。谢襄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向前眺望,却仍是不见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