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看什么呢?
大潘回过神来,还往山上指呢,可他指点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大潘这就吸了口气:“他娘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好像看见汪疯子了。不过,他啷个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大概是我看错了。”
幻觉?
汪疯子确实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可大潘一个九铃赶尸匠,也能看错?
“我实在是太恨他咯。”大潘喃喃的说道:“我阿姐死的惨。”
大潘是他阿姐带大的,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
大潘小时候,双亲亡故,有些亲戚动了坏心,知道他们家赶尸积攒了东西积攒了钱,就想趁乱打抽丰。
大潘还是吃旺仔的年纪,哪儿知道什么好坏,见一帮素日亲厚的人忽然明火执仗,吓的直哭,是他阿姐从柴房里斜刺里冲出来,对着打头的就是一鞭子。
他阿姐那个时候不到一米六,可硬是把个祖传的赶尸鞭舞的虎虎生风。
打头的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大胆子,气的就要揪住鞭子甩她巴掌,可他阿姐又是一鞭子,呼啦一声,数不清的行尸就从后头冲了过来,他阿姐指谁,行尸就上去抓谁。
一帮子人全被镇住了——没听说过女赶尸匠。
而且,他阿姐也不知道是什么生物上的奇迹,赶尸匠家庭出身,竟然长得好看。
赶尸匠怎么可以长得好看?长得好看,既镇不住人,也镇不住鬼。
可他阿姐很有办法,自己做了个面具,三个眼睛五张嘴,凶的瘆人。
那些远房亲戚被行尸撵的抱头鼠窜,打头的说你有种一辈子别嫁人,护你那个孬种弟弟一辈子!
他阿姐脆生生的就说道:“不嫁就不嫁——弟弟比龟儿子老公要紧多啦!”
谁也不知道,那话竟然一语成谶。
后来他阿姐就在行里出了名,说是潘家小疯婆子,撒泼打滚,认钱不认人,谁也莫要跟她们沾上关系。
他阿姐在保护他这方面,对得住那个泼辣的名头,可做买卖上头,丁是丁卯是卯,说是不能堕了家里的名声。
大潘记得,一开始没得买卖做,他阿姐就上山去寻药农——有些药农失足跌死在山涧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被鹰啄,捞不上来。
药农自然出不起多少钱,他阿姐说,不为赚钱,我就要个名声。
时间长了,一传十十传百,他们硬是在行当里有了一席之地。
那日,正是大潘得了九铃赶尸鞭的日子,他阿姐高兴的直掉眼泪,说以后有了大潘,她就不用出山了,说不定,以后找个人就嫁了。
大潘满口答应——不嫁也不要紧,我照顾阿姐一辈子。
阿姐笑起来,摸了摸大潘的头——大潘个子高,她垫着脚,她那个时候的眼睛,大潘现在还记得,弯弯的,好看的,像月亮。
不过,阿姐手头还有最后一个活儿,行内人都讲究,买卖没有换人的,她得做完了——是主持一个山坳里迁坟地的买卖,不难。
谁知道,阿姐那一走,跟他在夕阳里挥手的背影,是他最后一次跟阿姐见面。
他再见到的,就是阿姐的尸——赶了一辈子尸,自己的尸身却不全,被狼啃过,被鹰啄过,好似还让山椒流子(一种西川蜥蜴)刨过。
有些亲戚笑,说是报应。
大潘甩手就是几鞭子,把亲戚们打跑了,骂他不识好歹,欺师灭祖,将来要跟他阿姐一样尸身不全。
他就盯着送尸体来的人——那也是他第一次跟汪疯子见面。
汪疯子很气派,不像是他们山坳里的人,甩手扔了一叠子钱,说你阿姐不对。
原来,汪疯子进西川办事儿,遇上了诈尸的怪东西,汪疯子要把东西碎尸万段,可他阿姐也碰巧在那,硬要把尸身给敛了——这一行干惯了,哪个尸都是爹生娘养,不得不敬。
结果那个怪东西把他阿姐给伤了,他阿姐抱着尸摔下了山涧。
大潘没明白,他阿姐没有那么弱。
后来,几个跟着汪疯子的见习天师忍不住了,这才找了大潘,低声说:“我们瞒着你,良心过不去。”
原来,阿姐抱住行尸的时候,本来能救的,可汪疯子说是为绝后患,一鞭子连阿姐带尸全打下了山涧。
“可你万万别寻仇,你打不过他,白送命。”
确实是汪疯子的行事风格——宁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个。
大潘怔怔的说道:“快到阿姐祭日了。”
接着就看我:“你跟我一起上去。”
“为啥?”
大潘有些忸怩:“我,我想让我阿姐安心。”
原来,大潘从小孤僻,就没有一个朋友,阿姐总是跟大潘说,啷个时候有了朋友,一定要带家里来,给你们做木樨肉饭吃。
我可能是大潘唯一的朋友。
我答应把白藿香安顿好了,就跟他上山。
到了地方,阿丑别提多高兴了:“阿哥,你不等我找你,你就来了!”
阿丑还是戴着层层叠叠的面巾子,可光看着她的生人气,也看出来,她的脸,想必恢复的很好。
跟着阿丑的小降洞女,也越来越多了,在阿丑的金丝银线绣后面,瞪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我们。
江长寿还是一样——一直在戴罪立功,当初杀过人,现如今,一直在救人。
不过,一直就在轮椅里坐着。像是站不起来。
而江长寿一看白藿香的模样,竟然一点意外都没有:“上次就说,让她别一意孤行,她就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