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比她更讨人嫌的混蛋就是混蛋, 就算出手救了人,也没有什么改变。
柳无颜冻得直打哆嗦地爬上祠庙顶, 一边打着寒颤一边修补祠庙顶部。那个穿着白衣一剑斩杀全部黑甲暗卫的家伙没等她开口说一声谢谢,将剑扔过来, 转身就自己回祠庙了。柳无颜将剑捡起来的时候, 有点懵又有点理所当然的感觉。
那种眉眼如同封着冰的家伙, 要是会伸手再拉她一把什么的,才叫做奇怪。
祠庙被柳无颜自己撞破了一个大洞, 重伤在身的柳无颜也不可能浪费可怜巴巴的一点儿真气去防雨御寒,也不可能指望那个跟冰块一样的人来做修补房屋这种事。
——好吧,用京城那群时刻想着红豆赠才子娇滴滴的大家闺秀的话来说,那就是让这种谪仙般的人物去干补房屋这种粗活, 简直就是一种罪过。
柳无颜一边运功化开吞服下肚的丹药, 一边杂七杂八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想那些带着面具, 刀剑一样沉默的年轻金唐皇族杀手,想哥哥最后转身的背影, 想在熊熊大火中毁之一炬的云上歌柳家宗庙,想曾经见过一面日渐福看起来昏庸的帝王……
那样一名普普通通对着仙家对着世家永远打着和气的平庸帝王, 到底是怎么会突然露出冰冷无情的一面呢?
又或者说,她看到的东西,多少是真的, 又多少覆盖着层层的面具?
柳无颜强迫自己去想这些平日不会想, 现在也不一定想得明白的事情, 云上歌的柳家从今以后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哪怕她以前再怎么厌恶那些没有感情的家族元老,此时也不得不承担起柳家的重任了。
等她修补完屋顶的时候,太久没有用,在整日惹是生非中朽坏的脑子还是没能够想明白个一二。
柳无颜淋着不见得要变小的雨,从祠庙屋顶上爬了下来,她进了庙里,现被雨淋湿的火堆已经重新燃了起来,火势甚至比之前更大,火光将破败的祠庙内部照得亮堂堂的,地面就像没有被雨水冲刷过一样,干干净净的。
而方才用出了那样惊艳可怕的一剑的少年,他仍旧和一开始一样,坐在原来的位置,垂着眼注视着火堆。
可能是因为重伤之后的错觉,柳无颜居然觉得火光照在这家伙的脸上,居然带上了一丝丝不明显的温度。
此时此刻的柳无颜身上湿漉漉的,一身泥水一身血迹,她将长剑丢在地上,坐回到原先的位置,靠着墙壁,任由火堆烘烤,身上渐渐变暖起来。
柳无颜从纳戒中取出剩下的最后一壶烈酒,拍碎上面的泥封,往自己的外伤上一淋。用来疗伤的丹药所剩不多,她舍不得在这种皮外伤上浪费。
烈酒浇上去,火烧的感觉顿时让柳无颜一张脸扭曲了起来。
她倒吸着寒气,克制着没有爆出家中仆役醉酒后的粗话。
“原来你不是哑巴。”柳无颜一边给自己的伤口上淋着烈酒,一边和坐在对面的少年说话。
对方垂着眼,和刚刚一样没有理会她。
“我欠你一条命,你要什么?不过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柳无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下说,“你救我救得不是时候,要是早几个月,你开口要金唐京城的十里长街我都能给你买下来。不过现在……”
柳无颜摸了摸,摸出一块中品灵石。
“现在我身上就只剩下这一块了,穷得连九州钱庄的店铺都没资格踏进去。”说着,她忽然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边哆哆嗦嗦地把酒往伤口上浇,一边斜眼看冷冰冰的少年,“以身相许,这种鬼话连篇的折子里才有的事情,你要不要?”
她笑得放肆,手上一抖,倒出来的酒多了一些,瞬间又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不用。”
少年的回答就像他的剑一样,冷得要死,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感情。
“我叫做柳无颜,我现在连脸面都不要了。”柳无颜终于处理好了伤口,她疲惫地靠在墙壁上,愣愣地看着木头上熊熊燃烧的火,眼前一点一点地浮现那燃起来,总是弥漫着檀香味道的宗庙。
她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干涩。
“好吧,说什么现在不要脸面,以前也没有要过。听说过云上歌柳家吗?”柳无颜自顾自地往下说,明明在问少年,却根本不给人回答的时间。
“云上歌,金唐柳家,那个最最最古板的柳家,到了现在还把什么破七杂八的武道仁义当成准则的柳家,这个家族的人大部分都是糟糕透顶的老古板,家族里唯一的败类就是他们的大小姐,一个及笄那天在勾栏里为了花魁和丞相家的蠢货打架的混蛋玩意。”
柳无颜的语速又急又快。
“柳家向来以风评闻名,唯独他们那个大小姐,修炼也不好好修炼,学文学武都是一团烂账,最喜欢街头巷尾寻欢作乐,三天两头闯一次让柳家丢脸的祸,仗着自己的身份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败类。”
她骂得痛痛快快,骂得慷慨激昂,骂得滔滔不绝。
然后她忽然就顿住了。
说出她是柳家败类的,是个那在夜晚,在她和别人于青楼打架时,将她扯出来,永远风光霁月儒雅温和的哥哥。
她一手晃着烈酒,一手提着剑,说,你这样的老古板有什么资格管我?让我学你一样,当个什么都不说的提线木偶吗?
——柳家这么久,就出了你一个败类。
穿着水云纹长衫的青年冷冷地看着她,许久这么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她晃着酒,靠在墙上,等他回头,一直等到天黑了又白也没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