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就知道是个没口福的。”刘阿婆嗓门更大了,“这可是老德兴炒货,听我在城里当差的儿子讲:县太爷家的大小姐每天不嗑上三斤都吃不下饭。”
陆叶笑了笑道:“阿婆,您儿子真有出息。”
刘阿婆听陆叶夸赞自己的儿子,橘子皮一般的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活像刚刚生了蛋的老母鸡,咯咯叫道:“我儿打小就是神童,虽大字不识得几个,可讲起道理来却能把教书的刘秀才给说得一愣一愣……”
陆叶笑笑不答话,只听一旁父亲道:“阿婆,信写好了。”
“啊,这么快?”阿婆有些不信,这外乡来的算命先生莫不是偷工减料欺自己不认字?
她接过信,看上头一行行龙飞凤舞像画似的,也不晓得写的是啥意思,便问道:“我叫你写的那几桩事都齐全了?”
陆博颔道:“放心,一桩不漏。一共一百三十六个字,抹去零头,您给四文钱就好。”
刘阿婆没应声,瞪大眼睛一个字又一个字地细细点数,到后来老眼昏花头也大了,不放心道:“真有一百多字?”
“要不我帮您再点一遍?”
“好啊。”刘阿婆一口应下。
陆博暗暗苦笑了声,曾经大越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而今街头卖字为人算命,为了几文钱还要和老妪斤斤计较,若让昔日同窗知晓多半要笑掉大牙,真真斯文扫地。
笑便笑吧,扫就扫吧,如今我就是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
父亲认认真真地帮刘阿婆连点两遍,不多不少正是一百三十六字。
“不用数不用数,我老婆子还信不过你吗?!”刘阿婆眉开眼笑地收起家书,伸手在袖口里寻摸半天,结果摸出来的还是那十几颗老德兴的炒葵花籽。
“哎哟,今儿不巧出门没带荷包。四文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要不就算了吧,都是熟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当老婆子欠你一份情。我这儿还有好些老德兴的葵花籽,便送给小叶子当零嘴,总不能教你白忙活一场。”
陆叶听她想赖账,不自禁抬起头来瞪圆了双眼,
陆博的目光拂视过儿子,暗暗地摇了摇头。
“阿婆今日忘带荷包没关系,不妨先赊着,明日再给也是一样。人无信不立,四文钱虽小,终是要收的。”
刘阿婆讪讪地缩手,强笑道:“不过几个铜钱,你是读过书的人,干嘛不依不饶跟我一个孤老婆子过不去。再说了,一封家信对你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何至于非得惦记着老婆子的四文钱?”
陆叶忍不住道:“你儿子不是在县城当差么,啥时候成的孤老婆子?”
刘阿婆呆了呆,突然怒道:“哎呦呦,你这娃儿怎么对老人家说话的,没半点规矩。亏我刚才还请你吃老德兴的葵花籽,当真好心没好报!”
她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不许走!”陆叶从地上跳起来抓住刘阿婆的胳膊叫道:“给钱来!”
刘阿婆脱不得身,高声叫骂道:“快撒手,哪儿来的小野种,有人养没人教!”
陆叶听她嘴里不干净,胸中火起一手甩开刘阿婆的胳膊,叫道:“你要不要脸?!”
刘阿婆正自挣扎,一时站立不稳就势一屁股滚到地上,立时哭天抢地干嚎起来。
周围的人纷纷围过来,见躺在地上的人是刘阿婆,哪个还敢上前,只站在一边看热闹。
刘阿婆愈放开嗓门两手拍地哭嚎道:“可怜我一个老太婆,被人欺负了也没谁问没谁管。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
陆博走上两步,伸出手道:“阿婆,我扶你起来。”
刘阿婆岂肯罢休,还想接茬撒泼,不知为何心神莫名地一阵恍惚,顺从地被父亲搀扶了起来,从袖口里掏出荷包摸出四个制钱道:“陆先生,怪老婆子一时糊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陆博接过钱温言道:“阿婆,天色不早,回去早些歇息。”
“哎!”刘阿婆当真言听计从,收起荷包转身离去。
周围的看客一阵哗然,原本以为好戏一场,哪知道刘阿婆战力骤降居然肯低头认错乖乖交钱!
陆博笑容浅淡,朝众人拱手道:“各位,都散了吧。”
看客们一哄而散,街面上仿佛什么也没生过,只留下几颗散落在地的炒葵花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