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父当年随王玄策出使天竺,客死异乡,如今家中只剩老母,这些年臣为大唐东征西讨,被创数十处,家中老母担心臣,日日啼哭,险些哭瞎了眼。
臣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回家侍奉老母。”
这话出来,文官们顿时心有戚戚。
大唐重孝道,这番话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有些文臣忍不住心中想:虽然这苏大为是武夫出身,未入过弘文馆进学,出身也寒碜了些,不过有这份孝心也算难能可贵。
而且听说苏大为身上被创数十处,这也算是大唐的忠贞之士啊。
怎可为了心中成见,而打压忠贞之士!
这与儒门教义可是违背了。
这样一想,原本有些敌视苏大为的一众文官,有些不由稍减了一些对他的恶感。
甚至有些人心中想着,待此事了,是否要上门拜访一下开国伯,可与之结交。
武臣中,许多人顿时就不好了。
贼你妈!
小苏总管,你这张嘴,可以把死的说成活的啊!
我们跟你一起出去打仗的,还不清楚吗。
别说被创数十处,您身上连道疤都没有,清洁溜溜得令人羡慕。
军中武将,从下至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但只有苏大为是个异类。
虽然身先士卒,南征北讨,但苏大为本身就是异人中的强者,这十几年征战下来,能在战阵中伤他的人似乎还没出生过。
这一点,军中知道的人不多。
只知苏小总管,气运之隆,世所罕见。
往往带着大家冲阵,千军万马中亲临矢石。
那些从敌阵中射来的箭雨,都像是长了眼睛般避开他。
莫说伤一下苏大为,就连他身下骑的那匹黑色怪马,名龙子者,箭也是绕着走。
可把大唐一帮府兵将士们给羡慕坏了。
而且人人都知道,只要跟着苏小总管,这种气运还能庇佑跟着他身边的人。
过去跟着主将冲杀,死伤最惨的往往是亲兵。
唯独跟着苏大为,身边的亲兵都像是有神灵庇佑,极少折损。
这也是跟着苏大为那些陇右老兵,将苏大为视之为神明的原因之一。
“陛下,臣有本奏!”
就在含元殿上文武百官对苏大为心有戚戚时,一人突然从文臣中站了出来:“臣弹劾开国伯,昨夜宫中生乱,据说其中有一支陇右老兵,为者是苏大为在军中旧部!”
此言一出,宛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巨石。
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竟有此事!!”
“若真是如此,这苏大为……不可用了。”
“府兵作乱,身为主将,当负连带责任!此十恶不赦之谋逆罪!”
“陛下!”
百官中除了少部份人,大部份只知昨夜宫中似乎出了骚乱。
但李治下了封口令,听到一点风声的,也只敢说宫中走水,而不敢说出实情。
这下被人捅出来,含元殿上一片大哗。
众人向着出列弹劾的人看去,只见此人为中书省门下侍郎,郑待诏。
识得他的人,知道此人乃右相下属。
一双双眼睛,从郑待诏转到右相身上。
却见右相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迷惑了。
此人现在站出来弹劾苏大为,是否是右相授意?
昨夜宫中当真出了那么大的乱子?
若真是陇右兵作乱,那苏大为莫说做兵部尚书,只怕身上的爵位,都要被夺了。
能否保住性命,都是未知之数。
自古部下作乱,主官岂能洗脱嫌疑?
这事,小不了!
“大胆!”
李治的一声怒骂,令含元殿瞬间死寂。
天子怒了!
无形的杀机,从李治身上涌出。
气温一下子降低。
不少朝臣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不由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甚至有人牙关不受控制的“喀喀”作响。
恐惧感,从心头涌起。
李治身边的武媚娘,面笼寒霜,一双凤眸里闪过恼怒之色。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苏大为身上。
那目光蕴藏的杀机,令连与苏大为交好的程务挺等将,心中都捏着一把冷汗。
要糟!
没想到此事在殿上被人抖出来。
“不好了……”
站在程务挺身后的郭待封暗自咽了口唾沫,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小声道:“苏将军只怕有难!”
废话!
谁看不出苏大为有难,问题咱们哥俩也帮不上忙,使不上劲啊!
此事是谋逆大罪,凭我二人如何庇佑苏将军?
程务挺牙关紧咬,暗自着急。
站在两人身后的娄师德脸色急变,他与苏大为关系亲密,从征西突厥时起已经相识十余年了。
这些年战功赫赫,积功而入中枢。
此时能站在这含元殿的武臣列中,皆是苏大为带着他一起升官财。
如今苏大为有难,他就算是豁出性命,也得设法迎救。
而且他与苏大为这交情,早已是一条蝇上的蚱蜢。
苏大为若出事,他岂能独善其身?
在武臣列中,年青少壮的武官,不少与苏大为有着袍泽之情,生死之谊,与娄师德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文臣中,一时面面相觑。
有为右相暗自高兴的。
有想看着苏大为被李治收拾的。
有不愿看着武臣骑在文臣头上,暗自窃笑的。
还有因为敬佩苏大为的功绩和为人,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的。
就见那郑待诏昂挺胸,叉手向着李治与武后朗声道:“自古兵士作乱,乃十恶不赦之谋逆重罪,昨夜谋逆者,乃苏大为心腹旧部,此事断难与他撇清干系。
况且臣听闻,苏大为入长安时,在开远门,还与旧部相聚,安知不是密谋作乱?
臣请陛下开张圣听,不要漏掉一个贼人。
臣一片拳拳之心,为陛下计,为大唐千秋万载计,愿陛下察之。”
说完,郑待诏低身鞠躬,极尽诚恳谦卑。
一滴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
郑待诏也是豁出性命了。
右相暗示,绝不能让苏大为平安走出含元殿。
必须有人将昨夜的事捅出来,拿到含元殿上,交由文武百官议论。
哪怕武后有心回护苏大为,但是这事搬到台面上,终究是苏大为的错。
就算武后,只怕也难堵百官之口。
陛下登基以来,极为英明,做事从来是滴水不漏,极重天子颜面。
断不可能为了苏大为此人,而伤了自己的口碑。
这便是唯一的机会。
当然,郑待诏站出来,还是有一定风险,存在了赌的成份。
但是想要高回报,岂能不冒点险?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下海干活。
况且这事赢面还挺大。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份,但是今日,我与开国伯必须死一个。
特喵的,富贵险中求!
他鞠躬行礼,心中依然不免紧张,直到听到李治的声音:“郑侍郎一片拳拳之心,朕知之。”
郑待诏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
再听到李治让他起身的声音,忍不住眉梢上扬,笑逐颜开。
一面起身,一边用衣袖不着痕迹的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笑道:“臣一心为国,只要对陛下,对大唐有利,哪怕赴刀山火海,也再所不惜。”
李治微笑颔:“善。”
这一个“善”字,让郑待诏浑身骨头都轻了几分。
他为官二十余载,站在朝会中也有十年,但何曾能得李治正眼看过一眼?
如今居然能得圣人亲口说个善字。
这叫什么?
这叫简在帝心!
赌对了!
以后飞黄腾达,直日可待!
会所嫩模那叫事吗?
马上安排!
就在郑待诏喜气洋洋时,看到李治向自己微笑着说了一句话:“来人,将郑待诏拖下殿,乱棍打死!”
轰隆!
脑中仿佛一记晴天霹雳。
郑待诏脸上还带着笑。
脑中仿佛被一记雷给劈中,一片空白。
我在哪?
我是谁?
我要做甚?
幻觉,一定是幻觉!
文官中一片惊骇。
李治朝这十几年,何曾有过这样的事。
圣人当朝要乱棍打死进言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