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到六国饭店的大厅里,陆小曼惊诧于她父亲的秘书竟然在饭店等着她,匆匆嘱咐她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宴会厅里的人,已经走了不少人。
这样的宴会,很多大人物都指使露个面而已。等到正式的宴会开始之后,都会早早的离开。而有些政府官员因为这种层次的宴会规矩太多,更倾向于几个相熟的同僚,找一个经常去的地方小聚,也好过国宴上,处处陪着小心,茫然无知的样子。
更关键的是,很多人都不愿意自己的女伴被一个洋人抱着跳舞。
因为,带着来参加宴会的官员,身边不少都是明媒正娶的老婆,至少是小妾。在民国的男人眼中,自己家里的女人,就像是《拿破仑法典》中所规定的私人财产一样,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可洋人的礼仪,又是让民国人非常反感的,比方说跳舞,邀舞,自然是女人有魅力,对方才会提出。可问题是,民国丈夫是非常反感这种礼节的,洋鬼子揉着自己的老婆,在舞池中翩翩起舞,万一洋鬼子的手不太规矩……他们的帽子都要绿了。
至于没带女伴的,就更不要说了,邀请洋人的女伴,就怕失面子,对方不答应。邀请同僚的老婆,人家丈夫可在边上呢?西门庆和潘金莲都知道,在王婆的茶楼上私会,更何况是要脸面的民国官员们呢?这是一个禁区,和地位无关,和风俗有关。
对于外事宴会有些了解的民国官都明白,舞会开始前,他们最先离场。免得到时候面对尴尬的时候,要么打落牙齿吞进肚子里去,要么得罪人。
至于留下来的人,多半都是官职不大。没什么实权的小人物。还有那些是在走不开的大人物,比如说宴会的主持人,外交部的高官们。
顾维钧在看到王学谦的那一刻,虽然脸上带着轻松,喜悦的笑容,但是脚步却一点都不敢耽搁的径直走到了王学谦的面前:“子高,外面到底生了什么?”
王学谦还真不太好回答,不过他边上沉默不语,甚至看上去脸色有些惨白的陆小曼已经把答案告诉了顾维钧。
“路上出了点岔子。”
“就一点小岔子?”顾维钧语气加重了几分,显然他不太相信王学谦说的话。或者认为王学谦只是敷衍他。要是后者,对他来说就更加不妙了。说明王学谦已经对他的职位开始有窥视之心。
可王学谦哪里有心思替北洋政府操心?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燕京的政坛,要不然他也不会用如此轻飘飘的一个词来解释外面的情况了。
王学谦表情轻松风轻云淡的回答,显然不能让顾维钧满意,这位显然是在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刻,至少对顾维钧的官场经历来说,就算他迎娶总理唐绍仪女儿的那天,似乎也无法比得上今天的成就。
在签订了善后大借款之后,唐绍仪就脱离袁世凯政府。辞去了政府总理的职位。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政府二把手,一下子成为了不问政事的平头老百姓。虽然,顾维钧凭借着唐绍仪的关系网。让他在外交部平步青云,很快就出任了英国公使。但是他也感觉到了,上面无人,升迁无望的压力。
至于关税和盐税。名义上是袁世凯卖给了英国为代表的五国银行。其实从庚子年之后,大清的海关和盐税就已经攥在了洋人的手中。为的就是英国人。
可读书人有时候是固执的,唐绍仪有时候也想。这并不是他的错,何必心烦呢?可问题是,在官面上的说法,民国的关税和盐税,都是从他手里丢掉的。他难持其咎!
事实上,从那一天起,唐绍仪就想着要拿回来国家的盐税和关税主权,但这些在他手里没有办到,却在他并不看好的女婿身上实现了,不得不说,有时候造化弄人。虽说相比关税来说,盐税的那点税,对于列强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而对于民国来说就不一样了,在洋人的眼中,盐税一年只有五百万银元,可就是清朝的康熙年间,盐税也没有少过两千五百万两白银的时候。有了这笔钱,袁世凯都不需要借洋人的钱,就能度过难关。
顾维钧不想他好不容易挽回了国家的荣誉之后,一转眼,却现自己的努力根本就是毫无用处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陆小曼,口气多少有些严厉的问:“小眉,你说到底生了什么?”
“街上好像有些骚乱,还打枪了。”
陆小曼早就没有了在车上,一副要找王学谦讨要说法的蛮横。反而唯唯诺诺的担惊受怕,刚才父亲陆定的秘书已经告诉她,晚上不要回家,就住在六国饭店。
除去她在上学住宿的女校之外,从来都没有翘家,在外借宿的陆小曼,这才想起问题的严重。被她认定是王学谦故意吓唬她的那次车顶的巨大响动,似乎也让她找到了答案。
真可能是流弹。
生命似乎在一刹那的时候,生了巨大的改变,她想起来,她还和林徽因一起,在街头傻站着的时候,要是真的运气不好……
似乎越想越害怕,眼眶中,已经是湿润的起来。
可就是这样,却平添了一份好楚楚动人的妖娆。用一句粗俗的话来说:‘男人就吃女人这一套。’
可顾维钧哪有这个心思?再说,他对陆小曼只是欣赏,根本就没有私心杂念。
王学谦咳嗽一声,摊开双手无奈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生了一些意外。”
好在王学谦和曹士杰谈话的时候,两女都不在,不然就陆小曼这样的年纪。表面上看落落大方,仪态端方,可实际上,不过是个上中学的女学生,能有多少阅历可言?更何况,外面生的可是政变。而不是简单的骚乱。被突如其来的事稍微惊吓,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了。顾维钧鼻子都气歪了,冷哼一声,他很想怀疑,甚至反驳,但无奈手上没有真凭实据。
林长民带着林徽因来是准备告辞的,他其实也听到了外面的风闻,不过林家早年为了同盟会,殚精竭虑,家产也挥霍了不少。胞弟林觉民也在广州牺牲,成了著名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
林长民虽然是政府高官,但是来钱的路子并不多。靠着民国政府并不可靠的薪日,虽然能够衣食无忧,但在帝都的生活不易,也要省着点。
别看外表光鲜亮丽,但实际上,连林家子女的出国留洋的费用都不见得拿得出来。不像陆定,本来就是豪门大族。继承的产业就足够他一辈子花销了,更何况在财政部最肥的衙门中,担任实权司长,两家人同属政府官员。但在平日的花销上,确实天壤之别。
王学谦挽留不住,只能让他的保镖将车开来,送林家母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