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定自己的那句话站在身旁的沈一白能听见,她就是要让他听见,让他看一看自己那自以为是的孤傲和高贵,是多么的渺小,多么可耻,多么卑微。
从清江到秦昭昭老家所在的四川大凉山那座名叫晴水的小镇,皇甫阑珊的埃尔法走走停停,足足行驶了十七个小时。
车上,沈一白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只小小的水晶棺,粒米未进,只喝了一瓶水。
记忆里,那座少数民族和汉族混杂的小镇,是顾艺见过的最穷的地方。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跳跃前行时,车后追满了穿着破旧衣裳的孩子。虽然是冬天,气温很低,他们中有很多却赤着脚。他们追逐着汽车,期望着车子里的人能好心地施舍一些食物或玩具,眼里满是最最澄澈的渴望。
“很久很久以前,秦昭昭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吧,幸运的是,她遇见了泛海集团,遇到了沈一白。”
顾艺按下车窗,把脑袋伸出去,回头看着那些逐渐被汽车抛远的孩子,直到那一刻,她才理解了秦昭昭对新世界、新生活的渴望。也许,只有曾生活在这种最破旧落后的地方,才会把沈一白当成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吧。
“停车,杜江停车!”
顾艺大喊着,叫停了汽车。
她推开车门,打开后备箱,把车子里的食物饮料搬出来,一股脑堆在了路边。
她蹲在地上,看蜂拥而至的孩子们将那些食物哄抢了个干干净净,突然笑了。
她站起身,向着不知何时下车等在车外的沈一白走去时,看见对方一直在盯着马路左边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家已经有些破败了的小学,生了铁锈的栅栏门旁竖着一块白色的校牌,上面的红漆大字已经斑驳不堪——晴水镇泛海小学。
这个地方明显是没有幼儿园的,那些追着汽车的孩子大都不到上学年龄。
校园里,隐约有夹杂着乡音的朗读声传来: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一定是秦昭昭上小学的地方了,正是泛海集团二十几年前援建的这座小学让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沈一白把目光缓缓地收了回来,落到了顾艺身上,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么落后的地方,这种情形,对他这种从小生活在天堂里的家伙来说,应该更加震撼吧。
“我好像来过这里!”
经过沈一白身边上车时,顾艺听见他终于开口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当然来过这里了,当年正是沈腾飞带着他来这里,捐建了小学,跟秦昭昭结下了所谓的帮扶对子。
“谢谢您啊,谢谢老乡。”
杜江已经从一名放牛的老乡口中成功打听到了秦昭昭家的地址,此刻,已经重新动了引擎。
沈一白把目光收回来,有些不情愿地踏上了车。
车子停进那片没有围墙,长满了荒草的院子里时,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颗粗壮的樱桃树。因为是冬天,光秃秃的樱桃树只余下树梢几片枯黄的残叶。站在樱桃树下向上望,是被枝条割裂的湛蓝天空。
如果是在春天,这里一定很美吧?
那时,巨大的树冠上结满了红色的樱桃,院子周围的野草也变成了绿色,有零星的彩色花朵,如星辰般点缀其间……
顾艺这样想着,帮抱着水晶棺的沈一白拉开了车门。
沈一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戴上了墨镜,捧着水晶棺小心翼翼地走下车来,跟在顾艺几个人身后向着不远处哪座山石和木头建成的旧屋。
木门上的铁锁已经生锈了,看样子,这间屋子唯一的主人秦昭昭应该很久没回家了。
走在最前面的杜江在将低矮房檐下的一张蛛网扫开后,转过头看着另外三个人,在确定没人能做主后,索性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了那把形同虚设的铁锁。
玻璃碎掉三块的房门被推开了,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老旧的高八仙,和几乎贴满了一整面墙的奖状。踩着坑洼不平的地面走上前去,才现那些奖状都是属于秦昭昭的。由小学到高中,她几乎每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
顾艺想起秦昭昭说过,她没上完高中就辍学了,因为那一年,妈妈得了很严重的肾病。她必须放弃学业,回家照顾妈妈。如今看来,没钱继续学业的秦昭昭是在照顾妈妈入土为安后才离开的。据说之前她在很多地方打工,直到去了清江,才算“安定”下来。
想到这里,顾艺的双眼突然有些模糊,赶忙擦了一下眼泪。
屋子里除了几个落满灰尘的矮板凳,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幺鸡小时候就住这种地方啊?”
四下打探着的皇甫不禁出了感叹:“客厅和卧室居然是连在一起的。”
本就只有一间大房子,哪有什么客厅卧室之分,住惯了别墅的皇甫估计还从没见过这么寒酸的地方。
在杜江一股脑将八仙桌上的餐具推到一旁后,沈一白上前慢慢地将水晶棺放在了桌子上。随后,这个个子将近一米八的男人,居然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也许,他是后悔当年泛海集团为什么只是帮扶秦昭昭这种女孩到初中阶段。如果能给她们提供上大学的机会,能给她得了重病的妈妈提供医疗帮助,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那一天,顾艺在屋子里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相框相册之类的东西,在这种仿佛跟外面的大城市隔着一个世纪的落后地方,拍照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村子里听说了秦昭昭的事情,前来接待的人员,告诉顾艺他们,可以把秦昭昭的骨灰埋在那颗樱桃树下。那位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红着眼对顾艺说:“昭昭小时候可喜欢那棵樱桃树了,每年熟了,都会爬到树上,摘下樱桃分给全村的孩子。”
反正那座老房子再也没人会住,不如把她直接葬在院子里。
车子是在天微微暗下去的时候离开晴水的,本来耽误不了那么久,无奈突然间善心大的皇甫非得让杜江驱车赶往几十里外的小县城,买了几乎整整一车衣服、食物和玩具,又重新沿着难走的山路开回了秦昭昭所在的那个村子。
她不但给每个孩子都分了礼物,还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送给了晴水小学的一位支教女老师。
而这期间,缩在车里的沈一白一直低头不语,他只是贴在车窗上,茫然看着窗外的一切,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让顾艺感到欣慰的是,他接过了自己递过去的面包,而且像一头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一般,恨不得一下子把整只面包都塞进嘴巴里。他别过头去,拼命咀嚼着,大口喝着矿泉水,努力咽下,被面包屑呛得咳嗽连连。
他瓮声瓮气地对顾艺说:“从明年开始,泛海每年援建一座希望小学。”
那话说的自信满满,就好像自己已经坐上了泛海集团的头把交椅。
颠簸的山路上,整部车子里都没人说话,就连一向话多的皇甫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靠在副驾座上,呆呆地望着前面车灯照不亮的一片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昏昏沉沉的顾艺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林小桃打来的,刚刚哄两个孩子睡下的她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听说没顾艺,钟小蔓摊上大事了!”
彼时,经过了长时间思想斗争的她,已经带着两个孩子从家里搬了出来,住进了霍东宁帮租的房子里。顾艺找程倩帮她请的律师,也已经给桃子姐夫递上了离婚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