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回神,阮舒双手合十恭敬地稍躬身行礼:“大师。”
一灯大师打量她的神色,旋即侧目看向那盏长明灯,一语道破似的:“女施主心有执念。”
执念……阮舒微微一怔,随之转回也盯住那盏长明灯,神色泛一抹淡淡的嘲弄——嗯,或许是执念吧……她对庄佩妤的心结……
“‘贪嗔痴’之妄心乃众生性,世人苦难皆源于此。因爱生贪,因恨生嗔,因对爱恨的执念生痴。”‘痴’字何解?有病而不自知。”一灯大师的语音蕴着一股了然尘世的睿智。
“佛笑人心痴,人心不自知……”阮阮喃喃。
“且破心头一点痴,十方何处不加持。圆明佛眼常相照,只是当人不自知。”
破?哪有那么容易?即便知道当局者迷又如何?随着庄佩妤的死,估计一辈子都解不开……阮舒未再接话,不过礼貌起见,还是表达了感激:“多谢大师指点。”
竟和他讨论起佛法,看来真是前阵子《金刚经》抄太多了……
“大师,今天我是来撤家母供奉的这盏长明灯的。”她言归正传。
一灯大师长须一捋,意味深重地喟叹:“长明灯者,正觉心也。一切求解脱者,身为灯台,心为灯炷,增诸戒行,以为添油。令堂此去,必觉之明了,已成功德。”
阮舒未接腔。
如果庄佩妤自杀时内心真的得到解脱,她该为庄佩妤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她自己感到怨愤?高兴庄佩妤十年来吃斋念佛并非没有效果终得偿所愿,还是怨愤凭什么庄佩妤解脱了她的心结却至今无解?
她茫然。
茫然但心绪平静。
因为这份平静她猜测,她应该是为庄佩妤感到高兴的……
敛了敛思绪,阮舒问:“刚刚小师傅告诉我撤灯前有个仪式,不知是否需要我做什么?”
“不必。”一灯大师摇头,“女施主稍等即可。”
“好,谢谢。”阮舒如言侧开身站至边上。
便见一灯大师手持佛珠面朝中央的佛像虔诚地祷念经文,柱香袅袅的大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很长一段时间只飘散开一灯大师似有若无的念经声。
阮舒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出半丝动静打扰他。
过了约莫十分钟,一灯大师停止念经,候在一旁的僧人端着盘子上前一步,盘子上是一只装满水的佛钵和一截菩提树的树枝。
一灯大师拿起树枝,往佛钵里沾了沾水,旋即转向阮舒。
树枝在她的头顶上方点了点,落下些许冰凉的水珠在她的身、上。
三下之后,一灯大师收回手,把树枝放回盘子里,紧接着冲那两个原本正在做登记的僧人招招手。
僧人会意,即刻过来,惯例面朝佛像行了礼,然后伸手去将那盏长明灯从坐台上取下来,双手捧着便离开大殿,不知往哪儿去。
“可以了,女施主。”
一灯大师的声音拉回了她追随两名僧人的目光。
“谢谢大师。”阮舒致意,略略一顿,踯躅两秒终忍不住问,“那盏灯是要怎么处理?我可以带走么?”
一灯大师笑了笑:“女施主放心,他们正是下去邦你把灯整理清楚,一会儿就给女施主送出来。”
阮舒松一口气,微微赧然地颔,再次致意:“谢谢大师。”
其中一个僧人很快便出来,却不是送灯:“女施主,在长明灯的灯芯芯座底下现了一把钥匙。”
钥匙……?阮舒愣怔,从僧人手中接过。
钥匙是搁在绒布上的,因为刚从灯上取下来,虽不是直接火烧,但也残留着火苗的温度,隔着绒布氤氲在她的手心,温温的。
钥匙本身并不大,小半截食指的长度,普通的金属制,除了刻有一排细细的梵文,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阮舒觉得眼熟,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钥匙。
便听一灯大师开了口:“这……是无明阁里的柜门钥匙。”
无明阁是哪儿?正是早前她和傅令元来卧佛寺,写了心愿木片所寄存的地方,勿怪她觉得钥匙眼熟。
那么钥匙是庄佩妤放进灯里的?庄佩妤也在无明阁里寄存了物品?会寄存什么值得她特意把钥匙藏在长明灯?
一连串的问题,都彰显得庄佩妤似乎有个秘密等待她去现。而“秘密”两个字,已对阮舒形成条件反射般的反应,先联想到的便是与庄佩妤紧密相关的两亿的线索。
意外的收获令阮舒不禁有点兴奋,压着声线询问:“大师,家母可能在寺里寄存了遗物,我是否可以代她拿取?”
“可以。”一灯大师点点头。
……
那通抓错人的乌龙之后,医院里再无异常动静。警车内,刑侦队二组组长等得烦躁,因为先前的男人审讯的结果虽然也不清楚委托他来医院的人是谁,但完全猜得到是谭飞。
谭飞此举的意图,要么就是自己不敢露面所以让别人代替他探视谭家二老,要么就是用来试探医院里是否埋伏了抓他的警察。
无论哪一种,如今动静一闹,谭飞亲自来医院的可能性大大减小。
“其实他又没杀人,好好出来自,再加上他们谭家的背景,根本不用受多重的刑罚,你说他何必呢?搞到现在躲躲藏藏的。”组长抱怨,继而叹气,“这剁了手指绞了舌头不严重,严重的是他整个心态都因为这件事改变了,完全心理阴暗。”
焦洋阖眼睡着大觉,未回应。
组长接了电话,是跟着阮舒的两个便衣汇报现在的最新情况,无异常。
他掐断通话,睡觉的焦洋却是突然睁眼坐起,问:“林二小姐今天去卧佛寺了?”
“嗯。怎么了?”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焦洋抓过衣服就匆匆下车。
……
撤下的长明灯被装在古朴的盒子里。阮舒拎着它,跟随着一灯大师迈出灯殿,颦着眉问起她心中的疑虑:“不知是否可能查到记录,家母是哪一年开始供奉的长命年?”
一灯大师倒是直接回答她:“如果老僧没记错,和令堂成为在家居士是同一年。”
“那么这盏长明灯也是大师经手的?”
“是。”
阮舒凝眉:“一灯大师没有留意过,家母往灯芯底下放钥匙?”
一灯大师忖了忖,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那把钥匙上,面露歉意:“老僧当时确实没留意。老僧主管千佛殿,也确实不清楚令堂另有遗物存放于本寺,因此上一回女施主来问,老僧无从告知。”
“大师千万别这么说。”阮舒忙不迭摇头。
卧佛寺中的各处执勤是轮流来的,类似一灯大师这种级别的僧人偶尔因个人修行之需会主动为一些香客指点迷津。所以头一回她能姻缘树下遇到一灯大师,多半由于此等缘分,第二回特意来寻就找不到了。
至于无明阁,是不对外开放观光游览的,里头也没有佛像给香客跪拜。而主要有两种用处,第一种用处就是心愿木片的焚礼之地,据说每个月十个名额,提供给有佛缘的人。嗯,对的,就类似她和傅令元明明是去买挂姻缘树的红绸的,却被莫名其妙赠送了心愿木片。
而第二种用处,就是卧佛寺专门提供给VIP香客的私人储物柜,存放的多为希望能暂时放在寺中接受佛法洗礼的物品。
“是否能够查到家母往无明阁的柜子里存放物品的时间?”照理这个应该是有登记在册的。
“这个要等到无明阁之后看一看。”
“谢谢大师邦忙。”阮舒浅笑,脑中则已在自行捋着思绪。
于卧佛寺完成皈依仪式,正式成为在家居士之后,十年间,庄佩妤就没再离开过林宅。所以其实基本能判断出大致的时间范畴。她甚至猜测,或许和供奉长明灯是同一天,也就是皈依仪式当日。
未及她和一灯大师离开千佛殿,有小沙弥匆匆地跑来:“师父,陆夫人来了。”
陆夫人……?阮舒微微一怔。她所认识的“陆夫人”只有一人,就是余岚,且配余岚上山的那一回,余岚不就是来找一灯大师邦忙供奉陆少骢的长明灯?
一灯大师顿住了脚步:“抱歉,女施主,老僧今日确实还与陆夫人有约。无明阁没法儿亲自带你过去,老僧另外找个徒弟和你一起。”
“大师客气了,是我该道歉。”她原本只预约了撤灯的,无明阁是因为钥匙才临时起意,倒也忘记确认一灯大师是否有空的问题。
“谢谢大师安排,您先去忙吧。”阮舒欠身。
“女施主在此稍候。”一灯大师双手合十,便和小沙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