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 数千年前的修士是什么模样?”
听见了宋玉晚的问,宋丸子愣了一下。
托身于《上膳书》中当了一回书灵,随着上善道君走遍了玄泱界的千山万水, 数千年前的修士,宋丸子见了不知多少, 她认真想了想, 才对宋玉晚道:
“争强。”
“这二字,倒也贴切。”
青袍男子一挥手, 身边出现了一把藤椅,他转身坐下,英朗的长眉微微一皱,仿佛在思索, 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在你心里,道是什么?”
见他做要谈古论今长谈的架势, 宋丸子想到这里是自己的神识所在,也一挥手, 却是变出了一个软靠,她倚在上面,手里还出现了一包蛋黄蚕豆, 咸蛋黄裹在蚕豆上, 又香又咸,衬着蚕豆的脆, 正是她常做的味道。
瞪着宋丸子, 看她在软靠上舒舒服服地晃了晃, 嘴里嚼着蚕豆,一副要听故事的样子,宋玉晚又皱了一下眉头。
“在你师祖面前,怎可如此无礼?”
“我受伤呢,不能久站,更不能饿肚子,哪家的坏师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强徒孙所难吧?”
宋丸子这般振振有词,宋玉晚只觉得自己要是跟她计较,就失了气度,可要是不计较,又觉得心里实在是不舒服,看她嬉皮笑脸吃着蚕豆,只能说:“哪家的徒孙,会当着师祖的面吃独食?”
一纸包的蚕豆立刻捧到了堂堂玉晚道君的面前。
拈着一颗蚕豆,玉晚道君仍是觉得心里不自在,可看着宋丸子的笑脸,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计较,只能接回之前的话头。
“且告诉我,道,在你心里是何物?”
“是眼睛。”
手伸进装蚕豆的袋子里,宋丸子眼眸低垂,答案看似随意,却也郑重。
是眼睛?
接着,宋玉晚又听她继续说:
“也是心。我曾眼瞎心盲,不辨好坏是非,不懂人心善恶,有了道心,才觉得不至于是个真瞎子。”
“难道,你寻真问道,求索长生,就是为了把这世间看个清楚?”
宋玉晚脸上的表情有些莫名,他的一生波澜壮阔,做过无数大事,杀过无数狠人,见过无数惊才绝艳的修士,那些人可从没有一个,会说自己绝轮回入仙路是为了一个如此的理由。
倒不是说这缘由是如何的浅白简单,而是……
“要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又为何要修真呢?”
“这个理由怎么了?”宋丸子指间的蚕豆从蛋黄味儿的变成了五香的,“世间有看不完的人心,听不完的故事,有好人,也有坏人,我修世间道,便知道善有持、恶有果,有人持善而行,有人善心不泯,有人身在无间心怀天下,也有人舍一生情爱度无数苍生,要不是有我的道,我又怎么知道这世上是这等精彩,我得为了这份精彩活下去,活久一些,有什么不对?师祖啊,你的见识还是少了点儿。”
宋丸子的眼神儿,还有点嫌弃。
“咔嚓。”原本若有所思的宋玉晚听了最后那句话,将手里的蚕豆捏碎了。
“更何况……七情六欲,善恶是非,本就是人行于世间的依仗,不管是何种道,说到底,离不开它们。我生性跳脱不羁,修不来无情道,又不是个执拗不放的,也修不来有情道,现在这般,可叫做是‘观情道’,能凑一把热闹,兴致来了还能搅浑水,正适合我秉性,不是挺好么?”
“嗯……”察觉到自己几乎要被这徒孙说服,宋玉晚又皱了一下眉头。
“师祖啊,你问我的道是什么,我可是掰开揉碎跟您说明白了,您该跟我说上善的事了。”
“你说我们那一代修士皆是争强之人,确实贴切,可强到了极致是什么呢?便是争天。”宋玉晚目光悠远,仿佛穿过了头顶的星海,看到了时空的另一端,那里,群雄并起,天下争锋。
远古之时,人们敬畏着天,天道能毁灭侉人,能庇佑世间万物,可随着祭司们的消亡,人们对天的敬意也渐渐淡去。
各种道统出现在了玄泱界的土地上,如他宋玉晚远去北洲侉人密藏承得星辰阵法一样,也有无数修士认为自己感悟的道才是人间至理。人族与异族的战争以侉人的彻底覆灭而告终,修士与魔修的第一次大战也以修士们的胜利而结束,那无数道统之间的纷争,却好像能打到天荒地老。
“偌大一个中洲,便有大大小小几千个修士自认道祖,他们划地自治,圈养凡人,广收门徒,凡人须得敬奉他们为神,不然,就会面临无尽的折磨。”
在这样的混乱中,强者吞并弱者,变得越来越强,而强到了极致,他们便看见了天。
“天道,犹如一个框子,他们触及到了边界,便觉得自己被束缚了,被束缚的强者,又如何称得上是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