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不慌不忙地在他头部蹲下来,左手从兜里掏出一小手电,右手翻了翻他的眼皮,用手电照了照。然后凑到他耳朵旁,大声说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标准的北京口音,很好听。
地上的江风显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空中的江风不想让女医生失望,大声说,我叫江风!
但女医生好像没听到,又问了他两声。江风提高声音回答了,但下面的人好像耳朵都突然失聪了,没有一个人听到他说话。这让江风感到自己很孤单很无助。
女医生招招手,两个小伙子把担架在他身旁放了,然后一个抬头一个抬腿,女医生很熟练地抓了他的皮带。三人喊个123,江风就从地上到了担架上,地上只留下一滩粘稠的血。江风仔细看了看,和猪血差不多。
其实说实在的,此刻,江风对那个躺在地上的自己已经失去兴趣了。就像一条蛇面对自己褪下的皮,虽然依旧华丽,但一眼也不愿多看。他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被抬上救护车,救护车急速地调头,呼啸而去了。
警察勘察完了现场,撤了警戒线。看热闹的人们也渐渐散了。他们都有去处,自己呢?江风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有点无所适从。看到东边远处高楼林立,灯火通明,天空里还有彩色的激光束在晃动,知道那里就是市中心了。心想在空中欣赏这座城市的夜景,一定会别有一番韵味吧?江风这样想着,身子早朝着那个诱人的都市飘然而去了。
他飘过了自己昨晚入住过的格林豪泰。停车场的大门已经关闭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他就是在那里被冒充出租车司机的波妹骗上车的。呵呵,这个波妹,挺有意思的。如果没有这样的敌对局势,他倒是真想和这个女人做朋友。不知道她自己是否知道,她真的有点像詹姆斯邦德那些感性的女搭档。
他飘过一条宽阔的街道,路灯辉煌。虽然是后半夜了,街道上依然车流不息。忽然看到从街道一边的地下冒出好多人来。哦,原来是地铁站。这些人从地下走到地面上,脚步匆匆,马上就走散了,像一把沙子撒入了大海。她们是急着赶回家吧。江风想到了云湖自己的家,想到了槐河那间自己的宿舍,他也很想回家。但他现在甚至连家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
他飘过一家夜店,看到店里的商品虽然琳琅满目,但没有一个客人。收银台里,一个胖胖的姑娘正坐在电脑前,痴痴地盯着屏幕,双手在键盘上运指如飞,显然是在热聊。呵呵,这深更半夜还聊着的,应该是在网恋吧。江风想起了夜莺,想起了千千。真没想到呀,千千就是蓝梅。不知道她现在在遥远的南方过的好吗?董钢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吧。
江风这样想着,离开了夜店。忽然看到自己的身下出现了一座医院,红十字的霓虹在夜幕里很醒目。仔细一看,哈哈,真巧啊,刚才去救自己的那辆救护车竟然就停在停车场里。别人虽然记不住它的车号,但江风记下了,他这时候好像对数字的东西特别敏感。
不管怎样,都要感谢这座医院的医护人员啊,但愿好人都有好报吧。江风感慨一番,正要飘走,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了重力,再也不是身轻如燕了,而是急速地向地面坠去。他惊叫着,开始害怕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眼看就要砸到医院大楼的楼顶了,他做好了迎接撞击的准备,却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如穿甲弹似的,没有任何感觉就穿透了楼顶,然后是一层一层,快速向楼下落去。
每一层他都看到了不同的场景,有病人,有医生,有护士,有医生和护士。他甚至还砸到了一个值夜班的护士,他以为那姑娘肯定要被砸坏,但她竟然浑然不觉,毫无损。很快,他就看到了躺在手术台上的自己,无影灯下,一群医生围着他在忙碌着,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场面血腥。容不得他多想,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一下子就把他吸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江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是在剧烈的疼痛中醒过来的,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碎掉了,整个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尤其是头部,只要自己想用一下大脑,回应他的就是钻心的剧痛,他只好什么都不想。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是闭着眼,颤动了一下眼珠。有个女人的声音说,他醒过来了!这个人真命大。声音很陌生,应该是个护士长吧。
随着这一句话,江风的听觉渐渐恢复了。房间里很静,他听到自己的床头不知道什么仪器出的嘀嘀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啊,简直是奇迹。肋骨骨折刺穿了肺,颅内大出血,能活下来的,几乎没有----这位应该是医生吧。
不过江风觉得他们所说的好像与自己无关。什么命大,什么奇迹他不关心,当务之急,是先要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这个简单的问题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很难很难。之前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对刚才自己在空中看到的一切历历在目。他很迷恋那种感觉,可惜再也找不回来了,取而代之的,是肉体上无尽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