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还有几位别的姑娘也把方才的一幕幕收入眼帘。
众人神情各异,一个胸口佩兰的粉衣姑娘上前了几步,笑容满面地对着章岚提议道:“章五姑娘,我看大部分考生都已经到了,这里也不忙了,你不如陪端木四姑娘先进去坐坐吧。”
章岚这才想起了自己今天的职责,眼底掠过一丝赧然,得体地与对方客套地说了一句“这里就劳烦”后,随即就对端木绯说道:“端木四姑娘,初试快开始了,我先领你进去吧。请。”
章岚走在端木绯身侧给她领路。
说句心里话,章岚很意外端木绯今天会来参加考试,也很高兴。
她确信只要端木绯有心,肯定可以通过考试,那么,她们就可以当同窗了!
想着,章岚的唇角又扬起了一分,笑容甜甜,墨玉般的杏眸明亮清澈,很快她的唇角又归回原位。
两人不紧不慢地穿梭在蜿蜒曲折的游廊中,朝着游廊的尽头走去。
其实蕙兰苑端木绯熟得很,根本就不用人领路,两人也就是借这个机会说说话。
不仅是说小八哥和团子,也说琴棋书画,说最近的功课,说吃食点心……
当浣碧阁出现在前方时,章岚才骤然意识到她们俩居然说了一路的话。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端木绯精致的侧颜,心里的感觉有些微妙。严格说来,她与端木绯不能算是闺中密友,平日里彼此走动得也不算频繁。
可不知为何,每次与她说话,她们总是特别投缘,无论说什么,都能聊上几句,仿佛她十分了解自己,又仿佛她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一般。
章岚压下心头那种古怪的感觉,笑着指着前方的浣碧阁道:“今日有三处考场,这浣碧阁就是其中之一。”
顿了一下后,章岚补充了一句:“这间位置偏,人最少。”
所以,最清静。
端木绯从章岚眼里读懂了她未尽之言,“噗嗤”一声笑了。知她者,小表妹也。
见前方的姑娘们陆续进了考场,章岚又道:“时辰应该快差不多了,端木四姑娘,你先进考场吧。”
端木绯朝浣碧阁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着急,问道:“章五姑娘,你去哪儿?等我考完了,去找你玩儿。”
章岚抬手指了指东南方,“湖那边有个凉亭,你知道吧?我去那边看会儿书。”
章岚目送端木绯进了浣碧阁后,自己就走了。
如同章岚所说,浣碧阁里的考生最少,只坐了一半的座位,端木绯随意地挑了张书案往角落里一坐。
等到巳时,阁外远远地传来了撞钟声,代表今天的考试开始了。
监考的先生把考场的规则交代了一遍后,就亲自放了考卷,所有考生们神情肃然,屋子里寂静无声。
端木绯心里倒是有几分期待。
当年女学第一次招生时,她就和涵星她们过来看过热闹,不过那个时候来蕙兰苑参加考试的考生可没现在这么多,考试的方式也不同。
考卷很快就到了她的书案上,端木绯一目十行地把考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瞳孔中流转着璀璨的流光。
有趣。
这份考卷果然是戚夫人她们花费了一番心思的,先以这场笔试剔除一批基础不扎实的考生。
浓浓的墨香钻入鼻尖,端木绯抬起头来,见周围其他姑娘都开始磨墨,执笔而书。
端木绯放下考卷,把些许清水倒入砚台,一手拿起墨条,一手撩起袖子,也动手磨墨。
清水在墨条一圈又一圈规律地研磨中渐渐地变为浓稠的墨汁,待端木绯放下墨条时,已经心有腹案。
她拿起一支毛笔,将笔毫沾满墨汁,开始执笔答卷。
端木绯把她想答的题都答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她心算着应该差不多了,就搁了笔,把卷子留在书案上,离开了浣碧阁。
其他姑娘们都还在答题,看到考试明明才开始不久,就有人交卷离场了,难免惊讶地望了一眼,但很快就收敛心神,垂继续答题。
相比考场内气氛肃穆,外面的空气清新多了,秋高气爽。
周围的花木在清爽舒适的秋风中婆娑起舞,沙沙作响,此刻,外面看不到什么人,周围悠远而宁静。
端木绯深吸两口气,见四下无人,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扑面而来的微风中夹杂着阵阵花香,有桂香、菊香、兰香、竹香……花香随风萦绕在鼻端。
端木绯满足地眯了眯眼,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
这种天气她们就应该在亭子里喝喝茶,赏赏鱼,才不是闷在屋子里考试呢!
端木绯乐滋滋地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往东南方走,越靠近湖的方向,周围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皆是胸口佩兰的女学学生。今天女学不上课,学生们得了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说话,有的聚在湖彼岸的水阁中。
湖边是蕙兰苑中风景最好的地方,沿着湖畔种着姹紫嫣红的花木,枫红如血,木樨飘香,菊香四溢。
端木绯沿着湖走了小半圈,远远地就看到湖边的锁香亭中有几道眼熟的倩影。
“绯妹妹!”
亭子里的人也看到了她,其中一人欢乐地对着端木绯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端木绯扬了扬眉梢,会这么叫她的当然是熟人。
她步履轻快地朝凉亭走了过去,亭子里的丹桂笑嘻嘻地招呼端木绯进来坐下,取笑道:“绯妹妹,阿岚说你去浣碧阁考试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章岚、蓝庭筠和另一个紫衣姑娘看着端木绯这么快就从考场出来,也都有些意外。
蓝庭筠吩咐丫鬟给端木绯倒茶,调侃道:“是不是你大哥让你来考试的?你不想来念书,就故意交白卷?”
说话间,蓝庭筠和丹桂对着端木绯挤眉弄眼,她们也知道端木珩天天特别关心端木绯的学业。
端木绯端起丫鬟刚奉上的热茶,享受地抿了一口,才慢慢悠悠地说道:“哼,你们真是看轻我了,我要是交白卷的话,一炷香前就出来了。”
坐在丹桂身旁的紫衣姑娘被端木绯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不可自抑。
丹桂这才想到给她们两人互相介绍:“绯妹妹,这是我表妹,伍从苏,在家行六,年岁与你一般大。你叫她苏苏就可以了。”
端木绯知道庆王妃娘家姓伍,显然这位伍六姑娘应该是庆王妃的娘家侄女了。不过,伍家不是应该在陇州吗?
端木绯笑盈盈地与伍从苏彼此见了礼。
丹桂笑眯眯地又道:“苏苏最近来京城玩,听说今天女学考试,就过来瞧个热闹。”
丹桂、章岚和蓝庭筠都是女学的学生,胸口佩着兰花,只有端木绯和伍从苏胸前空荡荡的,端木绯突然就对这位伍六姑娘有种微妙的亲近感,心道:总算有人和她一样是来玩的了!
伍从苏笑呵呵地自嘲道:“我这是有自知之明,琴棋书画,我也就是棋和字勉强拿的出手,何必浪费时间,还不如来看看热闹。”
寥寥数语间,初相识的拘束一扫而空。
伍家是将门,伍从苏不擅长琴棋书画这些,也是理所当然。
“苏苏,你也别太自谦了。”蓝庭筠一边放下茶盅,一边笑道,“你的字可不仅仅是拿得出手而已。其实这次来参加考试的人数好像比预想的少,也许你能考上呢!”
伍从苏耸耸肩,“蓝姐姐,你就饶了我吧。要是考上了,我娘非把我留在京城读书不可。京城里规矩那么多,我可过不惯。”
丹桂眼睫微颤,眼底掠过一道古怪的光芒。
其实舅母本来就是想把表妹留在京城,一来是表妹这个月刚满十四岁,也可以开始相看人家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陇州距离北境实在是太近了……
一旦北燕大军突破了北境最后一道关口直入中原,距离北境最近的陇州与秦州是最危险的,舅父和表兄不能擅自离开陇州,只能把舅母和表妹送来了京城。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放在台面上说。
章岚正看着蓝庭筠,没注意丹桂的异色。
她想到了什么,道:“我前两天听父亲说起,近日晋州、皖州几地盗匪横行,我家铺子新进的一批货就被抢了,那些姑娘估计是不方便过来京城了。”
毕竟货物被抢了,那也不过是损失些钱财,要是女眷被劫了,那就是悔之不及。
端木绯随口附和道:“是啊。章五姑娘,我家也有东西被劫匪抢了,还死伤了好几个人。现在这世道实在是太乱了。”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中透着一分唏嘘。
蓝庭筠三人听到端木绯和章岚都说家里有东西被抢了,皆是露出意外之色。她们知道北境与南境不太平,却不知道连晋州、皖州都这么乱。
蓝庭筠、丹桂与伍从苏面面相看,丹桂忍不住问道:“阿岚,晋州、皖州那边为何会盗匪横行,难道当地卫所不管吗?”
章岚玉雪可爱的面庞上一派肃然,细细道来:“父亲说,晋州、皖州赋税太高,今夏两地又逢干旱,朝廷没能及时赈灾,不少百姓过不下去,便落草为寇。晋州总兵率领晋州卫一半兵力去了南境,皖州卫则调了不少兵力去北境,以致两地无力剿匪,恶性循环。”
说话间,气氛越来越凝重,周围的风都停了下来。
待章岚说完后,亭子里便陷入一片寂静。
沉默蔓延,忽然,风又吹起,比之前猛烈了不少,吹得亭子外的树枝哗啦作响。
亭子里的姑娘们抬眼朝亭子外的天空望去,不知何时,天色略有些阴沉,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阿岚,你父亲还与你说这些……”蓝庭筠转头看向了坐在她身旁的章岚,眸子里混合着惊讶、感慨、赞叹等等的情绪。
章岚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微微地笑着,神情端庄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