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
彼时中山狼的愤慨声几乎与我的惊呼声重迭,只见那本该藏于床底昏睡中的展昭,竟赫然立现于房內!只是丝有些凌乱,衣衫有些不整,看得出来他方才为了从一张紧实的春卷被皮里挣脱出来,当是煞费了不少气力!
他微微地喘着息着,尔后慢慢平复了呼吸,立直了身形凛然与中山狼对视,目光中锋锐的气势,分毫不像一名重伤初醒之人。
我看着眼前的这名身影,目中微起酸潮,只觉得自己当真无用。过去让此人相护了那般多回,仅此一次立场相转,却终究也没能护住他多久,最后还得劳烦人家出来相救,靠自己解决问题。
踉跄地从地上撑立起来,便见房中展昭已将自己的身子一稳,提起弯刀猛然朝立于门口的中山狼了攻势,刀锋上所淬的气息寒冽,有着截然不同于以往宽留一线的冷厉杀意——
中山狼方才才亲见上己方同伴瞬间清零的惊悚场面,哪里还肯与展昭正面接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跑到外头搬救兵实际!
直接一闪身便逃出了屋外,展昭尾随其后追了出去,我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来到屋外才现外头更加精彩:棒锤杵鞭镋锏斧,拐链钩刀剑刺鎌,铁笛铁尺扁飞铙……
棒鞭还分单根跟多节的、锏则有方型或三角形、斧的种类还分大斧跟板斧,更别说本就是基本款的刀衍伸出来的直刀弯刀三尖两刃刀、剑衍伸出来的宽剑窄剑单剑或双剑。现场简直变成了一座兵器惊奇大观园的实品展览场,我一瞥还瞧见个抬方天画戟的——不过功夫不到家,三招两式就被白玉堂的刀劈得连人带兵器一齐掀飞了出去,真是特丢那民间传说中始祖温侯的脸!
总之现场兵器五花八门,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你见不上的,漫天乱飞闪,遍地不重样,简直要令人眼花撩乱,堪称一场世纪大乱仗。
在下彼时对这支部队兵器的大杂烩程度,已经不知该是要敬服或莫名了。
只见展昭身边转眼已围上来好数名同穿制服的阁众,中山狼站躲在他们身后,显然此些人便是他成功唤来的帮手。
「——猫儿?!」
猛然一道玉石清喊破空而来,院中正在奋战的某人察觉此处动静——彼时他在院中正一夫当关得威武,乍见到我俩竟从房中自己跑了出来,颇有些惊讶,尤其其中一人不久前还病殃殃昏睡不醒得厉害,怎地转眼间已经勇猛清明、能提着刀子下地砍人了?!
这不医学!
白玉堂一脚踹翻去一名刚被他砍中要害的阁众,四周团团围了比展昭与我这处更多的刺客,脚下的尸体躺成一片,少说也有十来多二十来具,地上铺满了各式千奇百怪的兵器,都浸在血泊里面,泛着阴冷的幽光。
一向龟毛爱干净、与人打架甚少弄脏身的他,彼时衣上却沾染上好几处明显的血渍与脏灰,由此可见方才战况的激紧,已让他无闲裕再顾及此些平日最让他避之惟恐不及的污秽。
他见到展昭身边围上的刺客愈来愈多,正在猛烈遭受各种各样的兵器围攻,现场同样刀光闪闪,刺客们血花四溅……身在另一侧包围网中的他不禁眉头一皱,反手大转,将手上一柄流云宝刀使得更加凌厉,杀机尽出,一刀一个准,刀刀夺人性命!令当时的他纵使身处青天白日之下,看来亦像是一名从深夜中染血走来的修罗!
大砍大杀之后,他瞧准一个空档飞跃起身,几下错落砍击的突破,再落地时竟已来与我们会了合,手中宝刀大起大合,挡在我等身旁锋利得惊人,隐隐然有将我与展昭皆护退至自己身后的意思,瞬时便替展昭在人群中分去了不少压力。
他一边格挡一边抽空回望我们道:「小虞儿,猫儿,你们……」
视线落下时却是微愣了住,全因当时的展昭身手勇猛归勇猛,可脸色实在是苍白得好令人指。可相较于他苍白的面色,其中衣上却反而刺目得晕了好几处的红渍……白玉堂当时身上的血渍是从别人处喷溅来的,可展昭衣上的红晕却是从层层绷带下沁染上来的,衬得他脸上的苍白更加触目惊心。
只见展昭额上早已密麻沁了一层细汗,鬓角也早让冷汗浸得濡湿,唇畔更是几欲要无了颜色,一看便知他是如何勉力在强为支撑。
因为他本便伤得那么重……
不久前还因着一身的伤陷入沉沉昏迷,衰弱得连一丝力气都提不出来,便是将他稍微移动些距离,都要怕他的伤口承受不住……
可彼时的他却还在此处如此大举动地动作,身上得有多难受……恐怕都要超乎了寻常人的想象。
纵是如此,他彼时那清臞地已快与公孙先生一样两袖灌风的身形,却似不知从哪聚足了广袤的力量,除初始在房中初见时的那一阵不稳以外,竟撑得一柱背脊擎天,丝毫无颓弯的迹象,提着一把非他惯用的柳叶弯刀,威武无比地砍了一地的菜瓜,方才于受围攻之时,仍不忘将我护去他身后的安全之地……那等穳穳的守护之意,竟坚定得有如一座深盘的大山,几乎要叫我当时动容地掉出眼泪。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