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相国寺山门往东,一大片树林里,高高低低挂满了灯笼,走个十步二十步,就有立在地上的高台,或是挂在树干上的小托盘上,放着笔墨。
这会儿,几乎只只灯笼上都写满了字句,李夏四下看个不停,对灯笼上的诗句,却并不怎么看。
“这诗有点意思。”秦王稍稍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看着灯笼上的诗句,连看了十几只灯笼,脚步顿住,指着一只灯笼道。
“嗯。”李夏扫了一眼,“八月里,六哥得了好诗,录好了,谁也不让看,说留着上元节写灯笼用。”
秦王呃了一声,随即笑出了声,“你六哥还有这心眼?”
“一开始没想起来,是舅舅教他的,七姐姐还打算把家里的下人都打过来投铜钱呢,可惜让大伯娘知道了,把七姐姐说了一顿,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丢不起这样的人。”
“从前真有不少雇人投铜钱的,以至于后来礼部出面,加了现在这条挑出的前一百个,再送到翰林院评定的规矩。”秦王有几分无奈的叹了口气,“可象你六哥这样,用一年光景写这一,或是几诗,这就没办法了,好在,这诗会,看才华,倒不是看捷才。”
“听说苏烨得过两年的头名?”李夏漫不经心的扫过灯笼上的诗句。
“嗯,头一次,他只有十四岁,那诗确实难得,后一次,是他成亲前一年,这一灵气上就差了些,有流言说他雇人投了不少铜钱。雇人这事,大约苏烨拉不下这个脸面,不过,那时候,苏烨已经名动京城,他那笔字,认识的人极多。”
“你写过诗吗?”李夏不看灯笼了,仰头看着秦王笑道。
“从杭城回来后,就没再写过了。我不擅长这个,从前写的诗也都矫情得很。”
“拿给我看看。”
“别看了,都没有了,实在矫情得很。”秦王急忙摆手。
“肯定有,拿给我看看,我不笑话你。”李夏甩着秦王的手。
“真没法看……好好好,我不擅长这个,拿出来实在是惹人笑话。”秦王不忍不答应,答应了又觉得他那诗实在拿不出手,连声唉叹,他就不该说他写过诗。
“我肯定不笑话你,我一诗也没写出来过,凑不齐韵脚。五哥的诗词也不好,照郭胜的话说,胜在四平八稳,端庄。”李夏一边说一边笑。
“郭胜诗词不错,拙言说他的诗象他吼的歌,虽粗糙不修饰,却淋漓痛快,浑然天成,从杭城往福建路那回,有一回日夜不停赶了两天两夜路,歇到一个荒废的驿站里,阿凤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桶劣酒过来,郭胜写了诗,十分难得。”
秦王想着那趟福建之行,眼底露出几分黯淡,“我和拙言本来打算借着柏景宁驻扎福建,好好清一清沿路驻军,却不了了之。”
“以后再说吧。”李夏轻轻甩着秦王的手,拉着他从灯笼中穿过,往大相国寺过去。
两人避过灯火通明,热闹无比的侧门,多走了一段路,从一扇不起眼的角门进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里同样灯火通明,人却不多。一行人沿着紧挨围墙的游廊,进了最后面的药王殿,李夏松开秦王,从案上取了香,点燃举起,默默祈告,上了香,穿出药王殿,进了观音殿,李夏照样祈告上了香,转个身,就看到殿角的木架子上,放着密密一只签桶。
“我记得这签桶是放在大雄宝殿的,怎么挪到这儿来了?”李夏指着签桶惊讶道。
“不是挪来的,这里原本就有只签桶,只在正月里放出来。”秦王看向陆仪,陆仪忙笑答道。
陆仪的话说完,李夏已经走到了签桶旁,仰头看着秦王笑道:“咱们抽根签看看。”
秦王犹豫了下,刚要开口,李夏已经伸手擎了根签出来,翻过来扫了一眼,立刻插了回去,“这签上全是灰,怎么也不擦干净就拿出来了!咱们还是在到大雄宝殿去抽签。”
李夏拉着秦王就走。
陆仪落后几步,看着两人转过佛像,伸手抽出刚才李夏抽出又放回的那根签,扫了一眼,烫了手一般扔了回去。
李夏拉着秦王,脚步快了许多,直奔大雄宝殿,秦王跟上她的步子,“天黑,慢点,抽签这事,不过是困顿之中求个安慰,要是真有用,凡事抽根签就能知了一切,那就不用营谋费心了。”
“你想哪儿去了,我刚才根本没看清抽的什么签,灰太多了,咱们到大雄宝殿好好抽一根。”李夏打断秦王的话,拉着他进了大雄宝殿,奔了签桶冲过去四五步,又急忙顿住,甩开秦王的话,跪到佛前垫子上,双手合什,虔诚祈告了好一会儿,站起来,从荷包中拿出几星沉香添到佛前香炉里,又闭目默声祈告了片刻,才转个身,直奔签桶,对着签桶转了半圈,搓了搓手,哈了口气,郑重的抽了根签出来。
陆仪急忙伸头看过去,李夏扫了一眼,在秦王看过来之前,啪的将签捅回了签桶里。
陆仪脸色微变。
“哎我又错了,咱们俩的签,应该你来挑一根,我来抽签肯定不对的,你来挑一根。”李夏拖着秦王,拿着他的手,往她放回刚才那根签的另一边推。
“好,我来。”秦王笑着,不用李夏推,往远离刚才那根签的另一边,贴着签桶抽出一根。
李夏抱着他的胳膊,急切的看过去,陆仪伸长脖子,从李夏肩上看过去,一眼扫过,脸就白了。
还是那根三教谈道。
“你刚才说的对,大伯娘也说过,抽签算命,都是困顿时,求指点的,象咱们这样乱抽签就没意思了。”李夏看着那根签,越说声音越低。
“抽签算命,一来是困顿中求个安慰,二来,这签意好坏,要看事看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三教谈道对咱们,不算不好。”秦王笑容不变,将签放回签桶,伸手牵住李夏的手,出了大雄宝殿。